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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還算是無憂無慮,姚雪心里卻總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他時常不自覺地去想秋辰,他原本沒有這般喜歡調侃別人,可是他每每想到秋辰的模樣,便會不自覺地和別人多開上一兩句玩笑。 但是姚雪大多數時候又顯得冷冰冰的,讓人覺得很難接近。他在心里把這些同窗都當做了很好的伙伴,他們都比自己小上一兩歲,姚雪將他們當做半個弟弟看待。可是他在心里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填補他心中的空缺。 他對待秋辰,從來沒法將對方單純地當做是發小,或是哥哥看待。他想和秋辰時時刻刻待在一處,想和秋辰骨血交/融,嘗盡這世間一切歡愉之事。 可是在那時,他也時??酀叵耄瑳]機會了。 就這么嬉鬧著過了半年,當姚雪對這樣的日子終于有一些習慣的時候,黎家竟然出事了。 那一次,黎鴻帶著兩個兒子去南疆平定叛亂,姚雪當時有傷在身,碰巧沒有跟著一同出征。 可是等軍隊到了南疆,沒過幾天,竟然傳來了黎家謀逆的消息。相傳黎鴻帶著兩個少將軍通敵叛國,投靠了南疆的王。 后來,還是魏王戚喻主動請命,帶著十萬大軍,去往南面,他不但殲滅了黎家的叛軍,還收復了南疆。就是因為這件事,戚喻被封為了親王,一時間權傾朝野。 當時黎家上上下下被滿門抄斬,而那位黎小公子黎晴卻不知所蹤。他年紀尚小,此次并沒有跟隨父親一起出征,但是依然不能免罪。 昔日熱鬧的將軍府,在一夜之間血流成河,化為一片廢墟。 姚雪當時在內心深處,其實一點兒都不相信黎家會謀逆。黎鴻對他有恩,每每出征都對他照顧有加,比姚季更像他的長輩。黎晴的兩位哥哥為人坦蕩爽朗,在戰場上一騎當千,為雍國開疆擴土,又怎會做出謀反之事? 姚雪不是沒試過在寧遠帝的面前諫言,可是最后卻被罰得極其之慘,回到家更是招致父親無窮無盡的責打。寧遠帝行事手段狠辣,姚雪后來也漸漸地明白,黎家的覆滅,在寧遠帝看來,未必是一件壞事。總之,他最終也沒能幫上什么。 后來,大約又過去了半個月,姚雪有一天路過廢棄的將軍府,聽見里面傳來一陣隱隱的哭聲。 一般人對這個地方都十分避諱,更不要提聽見什么詭異的哭聲,可是姚雪卻像是心中暗暗有什么預感一般,徑直走了進去。 黎府庭院的正中央有一棵高大參天的玉蘭樹,此刻正如以往的數年那般,屹立在院中。 樹蔭底下坐著一個人,他的雙眼上蒙著白色的繃帶,此刻正抱著膝,哭得撕心裂肺,傷心至極。 時值六月,正是玉蘭花開的時候,那些白色的花朵自樹上飄落下來,落了那個少年滿肩,可是他卻毫無知覺,連姚雪無聲無息走到了他的身邊也不知道。 姚雪一開始也不敢確定,可是當他看見對方還穿著那身神氣的束腰黑衣,袖口上滾了時興的花邊,再結合此情此景,他便知道對方是誰了。 只是現如今,那身衣服上不再是一塵不染,反倒是沾染上許多血污。 姚雪見狀,自心底升起一股隱痛,他不禁默默地想,這世上,似乎沒有什么永恒不變的美好,那些流光溢彩的東西,最終總是會在地上摔得粉碎的。 過了片刻,姚雪輕輕地道:“你坐在樹下做什么呢?!?/br> 黎晴終于發現了姚雪的存在,他吃了一驚,猛得想要站起身,卻又因為腳上的傷,疼得直吸氣。 他的眼睛似乎一點兒都看不見,只是顫聲向姚雪吼道:“你是誰?你想要干什么!”他的聲音雖然兇,卻帶著哭腔,讓人聽了覺得很可憐。 姚雪想了一想,最后只好騙他道:“這處院子要重新修繕,我是過來打掃的仆役?!?/br> 黎晴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把臉埋在膝間,低聲喃喃道:“這樣啊……”他被人四處追殺,說的每句話都小心翼翼,沉默半晌,微微哽咽道:“那……那這棵玉蘭樹,你們可以不要砍它嗎?” 姚雪看著黎晴這副樣子,心中又是一陣鈍痛。他抿了抿嘴,最后輕輕地道:“好,我讓他們別砍。” 黎晴聽了這話,并未覺察出什么端倪。他露出這些時日以來的第一個微笑,只是那雙靈巧的眼睛被染著血的紗布遮住了,顯得這個笑容有些黯然。 他轉頭對著姚雪道:“謝謝,你是個好人。”他一面說著,一面習慣性地想要從袖口拿些金銀出來酬謝,可是手伸到一半,卻又訕訕地收了回來。 黎晴低著頭,小聲道:“對不起,沒什么東西能給你。” 姚雪搖搖頭,想了片刻,從黎晴的肩上拾起一朵玉蘭花,放在對方的手上,輕聲道:“你收下這個吧?!?/br> 黎晴的眼睛看不見,他撫了撫手上的花瓣,又拿到面前聞了聞,露出了微微驚訝的神情。 姚雪盯著他手中潔白的花瓣,緩聲道:“我不用你給我什么。我聽聞,在庭院里種下廣玉蘭,家族必然會生生不息,世代相傳。我想,這一家的長輩對待小輩,大約也是懷著這樣的期許吧?!?/br> 黎晴聽了這話,猛得一僵。他沉默片刻,最后只是將那朵玉蘭花緊緊地握在手中,緊抿著嘴,十分用力地點了點頭,哽咽道:“一定,一定……” 兩人一時無言,片刻之后,門外傳來官兵吵嚷的聲音。姚雪再一轉頭,對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滿院的玉蘭花香,和一地的落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