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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賀搖清此刻趕去,或許還能摸見他尚還溫熱的遺體。 是深夜,所以消息還未傳開,賀搖清捏著信筏站在窗前,突然就想起來了那些讓他厭惡的、不愿回想的往事。 他的確是在清泉寺里住過一段時間的。 今天的夜風很有些涼,天上沒有月亮,賀搖清不喜歡沒有月光的夜晚。他將手中信筏湊近燭火,火舌轉瞬間吞噬殆盡,只余下灰燼,風再一吹,也就什么不剩了。 人或許也是這樣。 賀搖清覺得有些疲憊,躺到塌上卻怎么都睡不著,半夢半醒間,諸多往事都朝他襲來,于是睡眠便成了他最深的夢魘。 當謝凌與早上醒來走出書房,看見的便是他皺著眉頭,睡不安穩的樣子。 賀搖清淺眠,哪怕謝凌與的動作再輕,人只要一出來他便醒了,迷糊酸澀地睜開雙眼,看見謝凌與走到了自己床前,正動作輕柔地給自己掖著被角。 “再睡一會兒,晚上我買些安神香回來。” 他的聲音溫潤清朗,帶著剛睡醒的微啞與輕柔,沒有問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也沒有問為什么睡不安穩,就好像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賀搖清恍惚覺得牽擾他的那些東西都離遠了,沉沉睡去,夢里什么也沒有,卻有清透溫柔的月光灑了下來。 在他入睡的時候,山泉寺的玄明大師于講經堂蒲團之上坐化圓寂的消息,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傳遞開來。 當日正午至陽之時,遺其囑愿,由其弟子釋空主持荼毗儀式。 立秋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天氣漸漸轉涼,太陽早已不再那般炙熱,可今日卻烈日炎炎,恍若是在盛夏。 玄明大師本就是“得道高僧”,歷來頗受推崇,當是時,天塹臺摩肩接踵、萬人空巷,其中不乏王公貴族,官員重臣,每人都是面帶肅穆,翹首盼望。氣氛在皇帝口諭傳來之時到達高峰,前來傳話的依舊是袁公公,他身材佝僂,聲音高昂,口傳皇上諭旨——是要給他封號。 儀式開始,沖天火光躍起,映著炎炎的烈日,教人分不清到底是哪個更為耀眼。 卻并未有多少人傷心難過,只因坐化圓寂而去,以打坐的姿勢安然而命終,乃是涅槃而終,象征著諸德圓滿、諸惡寂滅,歸于西方極樂。 是大功德。 儀式結束之后,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燒出了九顆舍利。 佛偈上說“九九歸一”,向來為佛家信奉,此至,在天下佛徒香客之中,玄明,就是現今的活佛圣僧。 -------- 這事情如此之大,就算謝凌與身在城外,也不會得不到消息。 那人昨日睡不著,就是為了這件事嗎?可玄明大師夜間圓寂,白天才傳出消息,他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賀搖清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謝凌與剛開始是不知道從何而問,現在卻是不敢問,只想等他自己放下之后親口說出來。 又或是信賀搖清不會害他,才會如此這般的吧。 及至酉時,謝凌與從城外回來,買了安神香之后便回了府。 卻未想到賀搖清已經穿戴整齊,是一件素色的男裝,正靠在窗上愣愣地看著外面西下的太陽,聽見聲響回頭看他。 “夜里陪我去趟清泉寺,”他沒有解釋,聲音也是淡淡的,“不要驚動旁人。” 謝凌與放下手中提著的安神香,依舊是什么也沒有問,只是應道:“好,我這就去安排馬車。” 太陽漸漸完全落了下去,四周越來越暗,夜露很有些涼,兩人趁著夜色,小心出了府。已經有輛馬車在外等著,馬車里很靜,只有車輪攆動的聲音,還有隱約傳來的鴉鳴犬吠。 到了山下,卻未曾想到石階中央正立著一人,夜風吹起他的僧袍,顯得有幾分清瘦。 是個面容白皙的年輕和尚。 謝凌與認出他是那日領著自己兩人去見玄明大師的那位和尚,本以為這是賀搖清安排的,可看過去他卻如自己一般驚詫,不禁有些疑惑。 那和尚嗓音冷清,雖然年輕,面容卻有著幾分玄明大師無悲無喜的模樣。 “住持圓寂前叫我過去,交代我今日在這里等著二位。” “我們若是不來呢。” “住持是不會錯的,兩位施主請隨我來。” 兩人便跟著他一起走,說來奇怪,路上沒有碰到過一個守夜的僧人,最后去到的地方,正是玄明坐化的那個講經堂。 經堂內燈火通明,佛前供奉著九顆舍利子。 年輕和尚打了個佛號,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順手帶上了經堂的門。 賀搖清怔怔地看著舍利,眼神讓謝凌與看不懂。 這便是玄明嗎? 經堂清寂,火光搖曳,在佛像上打下道道光影,它當然也是無悲無喜又悲天憫人的。 謝凌與不開口,只靜靜地等著賀搖清開口說話。 “我幼時是在清泉寺呆過一段時間的。” 賀搖清終于開口了,第一句話有些艱澀,往后便越來越順暢,他微微閉眼,聽著耳旁燈芯爆裂的噼啪聲,這樣熟悉的環境,很容易讓他憶起從前。 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那時景仁帝可能是“沒有經驗”,總害怕自己越長大,會變得越來越像男子,便太過急躁,以至于不擇手段了。 當時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而那時的自己,最害怕的便要屬“戒室”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