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該禁的毒
“你懷疑巴頓?”去客棧的車上,沈尋忍不住問程立。 “我沒有說過。”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故弄玄虛。”沈尋沒好氣地回,擰開瓶蓋抬頭喝水。 “你就當我帶你去約會。”他視線望著前方,拋來輕描淡寫的一句。 沈尋被水嗆到,接連咳嗽了幾聲。 “穩住了,小朋友。”他的聲音里有笑意。 “程隊是在撩我?”她反擊。 “你還需要撩嗎?” 言外之意,不撩就已經主動上門,興風作浪。 沈尋被他堵得說不出話,索性扭頭看風景。 “想好怎么和巴頓說了?”他又問,安靜的車廂里,嗓音如大提琴,低沉悅耳。 “說我馬上要走,接下來可能要駐外,不知道下次什么時候見,所以再去和他聚一聚。”她又有點猶豫,“他們會相信嗎?” 程立嘴角微勾:“他們信不信不重要,你只需要找一個表面的理由。” “你打算怎么介紹我?”他又問。 “我男朋友,”她轉過頭看著他的側顏,“還有,禁毒大隊隊長。” “嗯,如果他們真有問題,未必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如實說也沒關系。”他頓了一下,“至于男朋友……可以。” “什么可以?”沈尋眼睛一亮,直勾勾地望著他。 “可以就是……可以。”他淡淡地答,目不斜視。 沈尋瞪了他幾秒,繼續看風景。嘁,真無趣,多說一個字也不肯。 巴頓見到她,自然又是熱情的擁抱相迎。親吻沈尋臉頰時,他看見一旁高大的男人正緩緩摘下墨鏡注視他們,眉眼剛毅深邃。 “sara,這位是?”他笑容玩味。 “morpheus,我男朋友。”她答。 “很有趣的名字。”巴頓驚訝挑眉,伸出手,“您好。” “幸會。”程立同他握手。 玉而撩開紗簾從后廚出來,淺棕色的眸含了一抹柔媚的笑:“hi,sara,又見面了。” 她看了看程立,又看向她:“可以哦,比巴頓帥,進步了。” 沈尋不由得笑了:“小心他驕傲。” 四個人一起共進晚餐,邊吃邊聊。巴頓開了一瓶酒,在他們面前晃了晃:“retsina(松香葡萄酒)配同樣來自希臘的morpheus,怎么樣?” 沈尋不懷好意地瞅了程立一眼:“好啊,讓我試試千年的味道。” 程立和巴頓碰杯,溫和地笑:“她這是嫌我老。” “sara剛才說,你的工作是禁毒?”巴頓問他。 程立點頭。 “很危險的工作,”玉而抿了一口酒,看向他,“當初為什么會選這個?” “也不是從小立志,好像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步。”程立看著她,“人生就是順勢、盡力。” “順勢?”玉而輕輕一笑,“你看起來不像這么認命的人啊。” “怎樣才算不認命?”程立驟然抬眸,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燈影下側顏完美。 沈尋不經意間回首,捕捉到他這一霎的神情,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真是要瘋了,她幾乎想猛拍桌子,這些年走南闖北,什么帥哥沒見過?怎么碰到他,還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太丟人了。 玉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揚眉看向沈尋:“你男朋友很有意思。” 沈尋忍不住呵呵笑,怎么辦?感覺像小時候考試拿第一,格外驕傲。 “你這客棧開了多久了?”程立不理會身旁的小花癡,徑自問巴頓。 “四年多。” “生意看起來還不錯。” “馬馬虎虎。” “喜歡這里?” “算是。” “因為她?” 巴頓看了一眼玉而,點點頭。 “玉而是混血?” “是,中緬混血,mama是中國人。” “喂,喂。”沈尋趴在桌上,隔著酒杯望著他,“你這是查戶口呢?” 程立看著她微紅的臉頰,伸手過去摸了下:“這么點酒就這么燙?” 接著把她整個人拉到懷里,聲音低柔:“要不要回去休息?” 沈尋乖乖點頭。 程立嘆了一口氣,表情似無奈、似寵溺,又看向巴頓夫妻:“抱歉,我帶她上去。” 回了房間,沈尋仍抱著他的腰,膩在他懷里不肯離開。 “松開手,好不好?”程立低頭,伸手托起她的臉。 “不好,你身上的味道好好聞。”她耍賴,嗓音綿軟。 “嗯,千年的味道,來自古希臘。” “你真記仇。” “看得出,巴頓和你關系不錯。” “我喜歡過他,他是我入行的師傅,”沈尋坦白,“不過他就當我是小孩,我和他之間什么也沒發生過。” “嗯,我知道。”程立笑了笑,“你們有沒有發生過什么,我最清楚。” 沈尋的臉一下子紅了:“警察叔叔耍流氓。” “怎么會?警察叔叔專治壞蛋小流氓。” “我哪兒壞了?”沈尋抬頭瞪他。 “哪兒都壞,壞透了,哪兒都欠收拾。”他聲音低沉,曖昧的語氣讓她全身發燙。 這人,總是這樣,冷起來像冰,有時又突然不正經,讓她完全無法招架。 “怎么不說話了?舌頭不見了?”他俯首問,“來,讓我檢查下……” 炙熱的吻,帶著點葡萄酒的香氣,纏繞著她的唇舌與呼吸。 沈尋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他輕輕一顫,大掌在她臀上不留情地拍了一記:“襲警?不要命了?” 她吃痛,一臉委屈地看著他,浸了酒意的水眸格外勾人。 程立卻不領情,健壯的雙臂將她困在床上,漆黑的眼里跳躍著危險的火焰。 沈尋咬住唇,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似求饒,又似誘惑。見他不為所動,便起身吻住他的嘴角,溫柔試探。 程立額上已有薄汗,緊盯著她紅艷似火的容顏。 “長本事了,嗯?”他的呼吸漸漸不穩。 “三叔教得好。”沈尋的表情羞澀又得意,像個討賞的學生。 程立一怔,幾時變成了三叔?可心里居然也有一絲隱隱的受用感:“那繼續啊,讓我查查你功課做得怎么樣。” ………… 木床吱呀輕響,承載著喘息、汗水、哀吟、低笑,晃蕩出旖旎的時光。 桌上的煙盒仍泛著冷冷的光,見證著這一切。曖昧的聲浪,隔著電波,擰碎了一顆被嫉妒和痛苦纏繞的心。 緬甸山林間一幢三層的別墅里,茶杯摔碎的聲音劃破了夜晚的寧靜。 紅褐色的液體弄臟了白地毯,像是暗沉的血跡。 “那天為什么不給她個教訓?”說話的人怒極,拿起一個骨瓷碟子又砸在對面人的身上。 金邊白瓷碟狠狠地飛上穿著黑色西裝的健壯身軀,又彈落在大理石地面上,被摔得粉碎。 黑衣男子似乎沒有看到自己胸前的一片茶水漬,像尊毫無知覺的沉默雕像。 “啞巴了?我跟你說話聽見沒有?”尖銳的質問聲再度響起。 “我的首要工作是讓你安全離開,”木然的聲音,仿佛機器人,“再說,動了她并沒有好處。” “我的事幾時需要你多嘴了?你不過是江際恒養的一條狗。” 被罵狗的男人眉毛都沒有動一下:“葉小姐,您該休息了。”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抬起頭,一張素雅白凈的臉,如夏日清荷的姿色,可那雙美眸里,卻盛著怒火。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男人絲毫不動。 “我讓你出去聽見了沒有?”纖指一揮,茶幾上幾近完成的拼圖頓時迸散,散落在地。 “怎么這么大的火氣?”一道溫和的聲音自門廳響起。 江際恒緩緩地走到沙發邊上,坐下來,伸手捏起一塊拼圖:“好不容易拼起來,就這么弄壞了,多可惜?” “我樂意。” 江際恒微微一笑,看著身旁的女人:“小雪,你脾氣越來越壞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樣?要不要我現在跪下來,替你換鞋、奉茶,叩謝你的恩情?” 葉雪看著他,嘴角勾起,眼里有一絲嘲諷。 “不需要?”她站起身,“不需要的話恕我失陪,我困了。” 她邁步的瞬間,江際恒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沙發上。 “剛才這么精神,看見我就困了?”他臉上仍是淡淡的笑,但笑意卻未及眼底,手上也用了狠勁。 “你要我跟你聊什么?”葉雪也不反抗,任他緊緊地捏著她的手腕,“聊我怎么繼續幫你做大生意?” “是啊,”江際恒盯著她,“兩個毒販能談什么?你不會天真地以為,你還能回到他身邊吧?” “我真好奇,他要是知道了你的情況,會是什么心情?”見她臉色一僵,江際恒松開手,姿態放松地仰靠在沙發上,“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他也許會來找你呢。” 見她沉著臉不吭聲,他又開口:“畢竟,當初他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你說,我們要不要期待一場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戲?” 葉雪看著他,沉默了幾秒,然后冷笑:“好啊,那就一起等著,不過,我怕你吃醋呢,畢竟,你那么喜歡我。” 言罷,她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客廳。 江際恒在沙發上久久未動,然后坐起身,捏起桌上散亂的碎片開始拼圖,樣子格外專心。 當他在一處空缺處猶豫時,一旁的黑衣男子撿起地上一塊碎片,遞到他的面前。他抬起頭,看向那人:“廖生,她真的很不乖,你說是不是?” 廖生仍是沉默。 江際恒似乎也沒有期望他的回答,徑自忙他手里的事情。 他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鏡片后目光卻漸漸陰冷。 ——我把你找回來,拼湊完整,等你蘇醒,不是為了讓你回到他的身邊。 沈尋夜里醒來,看見窗邊倚著一道偉岸的身影。 他指間夾了一支煙,不知在思量什么。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堅毅的下巴……月光下,那張容顏有種鬼魅的英俊。最要命的是他襯衫半系,露出堅實的胸膛,上腹肌rou的線條若隱若現,如果即刻拍照留存,絕對是可以登上時尚雜志封面的大片。 沈尋凝望他,有些癡了,卻又覺得心酸。 是什么讓他輾轉難眠,在深夜里抽悶煙? 她不敢猜,也不敢細想。眼見他低頭掐滅煙,她趕緊閉上眼,假裝仍在睡覺。只聽見他的腳步聲輕輕接近,在床邊停下。 他似乎沒有動,一直站在原地。 他是……在看她? 沈尋一動也不敢動,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穩,可是心跳卻忍不住加快。 額前的碎發被他輕輕撩開,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 一個如羽毛般輕柔的吻印上了她的唇,稍縱即逝。 不知為什么,她有點想哭。 好想睜開眼,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也想問問他,為什么要有這樣的舉動,他這個人會不會像這個吻一樣,那么溫柔,卻迅速消失。 但她什么都沒做,也什么都不能做。 臨睡之前,程立又看了一眼手機里祖安傳來的照片。 那是去年春天,江際恒從一家醫院出來,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女人,黑發如云,容顏清秀。 他退出相冊,摁滅屏幕,房間里的一切陷入黑暗,只剩清冷的月光,落在他那雙深沉如墨的黑眸里。 清晨醒來,沈尋就對上一張俊俏的容顏。睡夢中的程立,看上去不似平時那樣冷酷,而且他睫毛很長,讓殺伐果斷的一個人,顯出了溫柔無害的氣質。 最誘人的是鼻梁到唇峰,線條太完美,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她忍不住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要說從外貌匹配的角度,她在他面前也是要甘拜下風的。 視線向下,是他健壯結實的上半身,完全沒有一絲贅rou,即使在睡夢中,每一寸肌rou似乎都蓄滿力量,離得這么近,她看得眼睛發直、喉嚨發干、心跳加速。 “好看嗎?”一記低笑傳來,跟著略顯沙啞的嗓音。 她抬起頭,便撞上程立帶笑的黑眸,他目光里滿是促狹。 她臉一燙,嘴上卻不認輸:“好看,要給錢嗎?” “怎么老跟我談錢,是覺得免費的服務不到位?”他輕笑,低頭吻了下來,伸手扣著她的后腦,貼著她的唇緩緩吮咬,溫柔輾轉,纏綿許久,直到她幾乎喘不過氣才松開。 “好吃嗎?”他又問,嘴角揚起邪魅的弧度。 “不理你了。”她要起身離開床,卻被他長臂一勾,又困到他的懷里,后背緊緊地貼住他guntang的胸腹。 感覺到異樣后,她渾身一僵。 她蹬著腳把他往薄被外頭踢:“出去,色狼!” 他低頭咬住她粉嫩的耳朵,聲音越發曖昧:“還沒進去呢,怎么出去?” 沈尋聽了這話,簡直要瘋掉。還沒有時間抗議,就已經被他壓在身下。 “程隊是不是太不節制了?”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作蒼白的提醒。 他卻俯下身,在她耳邊曖昧出聲:“一會兒受不了的時候,叫我三叔,我愛聽。” 她頓時滿臉通紅,側過頭不看他。 程立卻捏住她的下顎,把她的臉扳正,深深地凝視她。 “乖,讓我好好看看你。” 長指落在她的額頭上,一路向下,仿佛在仔細勾畫她的眉眼,用心銘記。 “尋寶很喜歡我?” “不是很喜歡。” “嗯?” “我愛你。以前沒有愛過誰,但是我愛你。” “我有什么好?” “再不好,也是我愛的程立。我這輩子最愛的程立。”幾乎是孩子氣的宣告,卻光明坦蕩。 “會一輩子都記得我嗎?”明知不該問,不該起貪念,卻情不自禁。 “為什么要忘記你?” 他彎起嘴角,輕輕笑了。目光里,盛著nongnong的情緒,仿佛是憐惜,也有不舍。 為什么他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 沈尋突然有點心慌。正欲發問,他卻捂住了她的眼睛,突然間狠狠進入。 他的動作近乎粗暴,以最狂野的攻勢,迅速擊潰了她的思緒。 掌心之下,是她明亮清澈的眼,是細膩無瑕的肌膚。她是他的心魔、他的妄念、他的海洛因、他的一場美夢。半生起伏與生死,竟都抵不住她這一句——為什么要忘記你?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留下她。徒增煩惱,也徒增牽掛。 禁什么毒?最該禁的毒,明明是她。 可是,縱然有太多唏噓,太多不甘心,人生事,又有多少可以真正由我們任性。 一場抵死纏綿。沈尋埋在他的肩頭,像倦極了的小貓。 “程立。”她輕聲喚。 “嗯?” “你知不知道當初我為什么自殺?” “為什么?” “我參加完我mama的葬禮,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我爸和他的女朋友。” 他沉默了一下:“那不關你的事,以后不要為別人傷害你自己。” “這些年我都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其實我很想念他。” 程立低頭輕吻她的額頭:“我明白。”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無論多壞的情況,都要告訴我。因為無論走到哪一步,我都愿意陪著你。” 他怔了一下,只是笑了笑:“不要胡思亂想。” 這時有微信提示音響起,他拿起電話。 張子寧跟他匯報最近的情況,他靜靜地聽,然后打下一行字:她都教孩子什么手工? 子寧回復:我翻了下教案,最近有金剛結手鏈,里面是中空膠管,外面纏彩線的那種,還有抱枕、小布偶掛件。做完之后,會有人來收這些東西,賣掉的錢她就分給孩子們當零花錢,孩子們都挺喜歡上她的課。 他又打出一個問句:收貨的是什么人? 子寧:瑤水寨的人,叫陸華,在附近鎮子里有個雜貨店,我打算周末去看下。你不用去了,還是守在學校,我會另外安排人盯著。他發出這條消息后,放下手機。 “你覺得玉而有問題?”沈尋輕聲問。 “還不知道。”他答得含糊,轉身拍了拍她的俏臀,曖昧一笑,“還舍不得起床?” 上午的客棧餐廳空蕩蕩的沒什么人,大概是住客都外出游玩了。程立下樓時,看到巴頓在吧臺后面,仔細地擦著紅酒杯,擦過一圈,就舉起來看看有沒有什么痕跡,確定光亮潔凈,再把杯子倒掛在頭頂的架子上。當他又拿起一個杯子時,不小心碰倒了旁邊一個,程立上前一步接住了杯子。 “謝謝。”巴頓朝他挑眉微笑。 “sara說你來自康沃爾?”程立倚在吧臺邊,指了指墻上一張海岸風景的照片,用英文說,“那里的夏天很美。” “沒錯,你去過?”巴頓問。 程立點點頭:“還是中學的時候,有一年我做交換生去了伊頓公學,假期去過康沃爾。那次雖然時間倉促,但是印象深刻,總想著再去一次。” “是該再去。”巴頓看著眼前的男人——他一口標準的英式口音,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堅毅外表,又帶著低調的貴氣,想來出身應該很好。 “有時候我們以為很容易回去的地方,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回去。”程立看著他,淡淡出聲。 巴頓動作一滯,緩緩擦完手中那個杯子才看向他:“我已經走得這么遠,早就沒有想過再回去。” “可以嗎?”程立抽了一支煙出來。 巴頓把火柴推給了他。 程立點燃煙,徐徐吐出一口,語氣平淡得像跟老友聊天:“help……為什么送那個煙盒給sara?” 巴頓放完最后一個杯子,看向他:“那并不是為我自己。” “即使為了你想保護的那個人而傷害到sara?” “所以,我盡力給了提示。”巴頓臉上閃過一絲愧疚,“如果你真的遇到一個愛她如生命的人,你會懂得我的心情。” “即使你們走的是一條錯誤的路?”程立抬眼,目光犀利。 “有的人生來就有她無法對抗的命運。”巴頓答。 “因為她姓段?”程立彈了彈煙灰,神色平靜,“你是在果敢遇到的她?” 巴頓一怔,隨即自嘲一笑,表情像是如釋重負:“你果然都猜到了。” “我不是猜,我是判斷,”程立看著他,語氣低沉,“三年前,我經手了一樁案子,所有死掉的人、涉及的人,他們的人際關系,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果敢有個毒梟,叫段文宣,死在當時的槍戰里,他有個女兒,叫玉而。” “morpheus,你經歷了那么多,應該能夠體會,很多事情不是光靠黑與白就能說得清楚。” 巴頓倒了一杯檸檬水遞給他,聲音溫和:“我是去果敢拍紀錄片的時候遇到了玉而,那年她才16歲。我看到她時,她穿著紫色的裙子,戴著草帽靠在樹上睡著了,像朵可愛的非洲堇,安靜溫柔。我情不自禁地偷拍了她。按下快門的那一霎,她突然睜開眼睛望向我,慌張又好奇。就是那一霎……”他笑了笑,眼神有點迷蒙,仿佛陷入了回憶,“這些年,我幾乎走遍了整個地球,看過許多人一輩子都看不到的美妙風景,可是我知道,千山萬水,都抵不上她那一眼。你明白嗎?” 程立一時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明白。”良久,他緩緩出聲,“巴頓,愛一個人有兩種方式,送她上天堂,陪她下地獄。” “當我再和她重逢的時候,我知道,我只能選擇后者。”巴頓微微一笑,“你呢,你怎么選?” 程立摁滅了煙,嗓音微揚:“玉而,你說我會怎么選?” 吧臺后的簾子一掀,玉而走了出來。 “程隊果然敏銳。”她冷冷一笑,美眸里夾著恨意,“不如我現在就送去你下地獄。” 她舉著槍,對上了程立的額頭。 “光天化日的,這么沖動?”面對黑漆漆的槍口,程立眉毛都沒動一根,“小心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啊,小姑娘。你看見的、以為的,就一定是真實的?” “你什么意思?”玉而語氣不穩,手也有點顫抖。 “不如去問你老板。” “玉而。”巴頓按下她握槍的手,將她攬在懷里。 這時手機振動,程立拿起來,是季柯發來的微信:陸華的店里也搜出證據。孩子們做的金剛結手鏈、抱枕里,都藏著海洛因。 他看完,放下手機看向玉而:“你做過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如果你這輩子還想有機會再見到巴頓,就帶我去見你老板。” 玉而臉色蒼白,卻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看來,程隊是做了第二個選擇。” 程立沒說話,眸色深沉。 “你們都在啊。”溫柔悅耳的聲音自樓梯處響起,沈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程立身旁,“寫了一上午的稿子,有點餓了呢。” 程立摸了摸她的頭,嘴角微揚:“我給你做東西吃?煎個pancake?” 沈尋眼睛一亮,雙手握在胸口,一副饞貓般的期待模樣。 “材料都有。”巴頓在旁邊開口:“玉而,我們還有楓糖漿嗎?” 玉而握槍的手背在身后,微笑點頭。 “我愛死你們啦!”沈尋笑著推程立,連聲催促:“快去快去。” 奶油的香氣在空氣里蔓延,高大的身影浸在陽光里,有種不真切的溫暖的感覺。沈尋望著,突然有點害怕,害怕這眼前的光影會似煙云般消散。 她走到料理臺前,看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硅膠勺,將調好的面液緩緩地倒在平底鍋上。一旁成品的煎餅,泛著點焦的金黃色,格外誘人。 他的樣子很專注,仿佛在琢磨著什么藝術品。 沈尋忽然覺得鼻酸,自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耳朵里,聽到了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真好。 “怎么,餓得體力不支了?”沈尋的臉貼著他的背,他的聲音隔著寬厚的身軀傳來,格外低沉。 “覺得愧疚,程隊握槍的手,竟要給小的攤煎餅。” “練練手,以后我失業了,就開個煎餅攤。” “養我嗎?” “養不起。” “我很難養嗎?”她不滿地抗議。 一個盤子遞到她眼前,煎餅上淋了楓糖漿,聞起來分外香甜。 “吃吧。”程立淡聲道。 沈尋的注意力被胃部主導,捧著盤子,吃得心滿意足。 “尋寶。”許久,他的聲音緩緩揚起。 “嗯?” “我們到此為止吧。” 她抬起頭,看到他倚在料理臺旁,點燃了一根煙。 “你剛才點煙,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她放下手里的盤子,語氣平靜。 “你該回去了。”他看著她,眼底無波。 “回哪里?” “回北京,回你該在的地方。” 沈尋走到他面前,靜靜地凝視他:“你是在跟我告別嗎,三叔?” 自他深沉的黑眸里,她看見小小的自己,連她臉上的失望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為葉雪?”她問,用力抑制自己聲音里的顫抖。 “不完全是。”他的語氣仍是平靜得可怕,“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只是恰巧相逢,在一起了一段時間。以后,還是各有各的路要走。” “意思就是一夜情嘍?”她喉嚨發干、灼痛,是從心頭一路躥上來的疼。 他不看她,輪廓俊美如神祇。這個男人怎會令她如此著迷?現在,她終于嘗到了苦果。 是啊,其實她的想法就是那么市儈天真,像許多童話和電影里那樣,幻想自己是無數女人中最特別的女人,可令野獸變王子,令壞男人從良,朽木逢春。以為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以為他一定可以因為她而改變。 卻不知,在他眼里,這場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 “三叔。”她輕喚,抬手輕撫他的眉眼,語氣格外溫柔,“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你這么覺得?”他未置可否,永遠進退得宜。 “我寧可被真相傷害,也不要被謊言欺騙。”她答。 他看著她,眸光漸冷:“我喜歡你,但從來沒有愛過你。從頭到尾都沒有。” 沈尋沉默地看著他,緩緩收回手。 “我知道了。”她靜靜退開身,“我尊重你的選擇。” 她的平靜,讓他微微擰眉:“尋寶?” “不許再叫我尋寶。”她看著他,神色清冷,“這個名字,以后只有我的丈夫能叫。” ——為什么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沈尋,我沒有心了,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我并不能確定,在你的未來里,是否有我的存在。 自始至終,他給的答案,都清清楚楚。她眼見他掙扎過、沉溺過,也自然知道,他終究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她應該感謝他,無論如何,作為她生命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男人,給了她一場刻骨銘心、意亂情迷的愛情。 他有他的心結、他的從前。說什么感同身受,都是妄言。誰能真正體會他走過的路,受過的苦?旁人的觀感都是自以為是,換作是他們自己,未必撐得下來。她也不例外。 所以她不會再逼他,但也不想就這么放棄。 人生不過一趟,讀書、工作、嫁人、生子。她想就任性這一次,豪賭這一次,不論輸贏。 只因遇見了他。 只因是在這個地方,某個房間的匆匆一面。她愿意用一生去等待,或者——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