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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身看向坐在旁邊的許乘月,他穿著一件修身襯衣,一直沒有說話,看起來很疲憊。雙手捂著整張臉,只隱約看到長長的睫毛。他們之間隔了一個座位的距離,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空氣中,儼然多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他在想什么呢? 他覺得許乘月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從他第一天認識許乘月開始,就覺得這個年輕有為的教授雖然智商卓越,思維卻簡單直接的一塌糊涂。 許乘月做事雖有分寸,但和平常人還是有點差異。他會不管不顧直接帶著箱子搬到自己家里,也會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自己戀愛了的宣言。 可此時此刻他低著頭隱藏著所有表情,逆光的陰影重突然多了許多令人看不懂的東西。 他為什么要突然離開自己的住所?為什么想從刑偵隊辭職? 所有的轉變好像就發生在短短一兩天里,讓顧云風措手不及。 “再過一個小時,他就會曝出第三個消息了。”顧云風笑了下,他那笑帶著些冷冽,和平時的溫和大不一樣。 “我挺想知道他打算曝些什么。”他接著說:“綁匪聲稱林想容一直在智因生物擔任要職,不知道為什么,那一瞬間我突然就想到了你。” 他伸手拿開許乘月遮住臉的雙手,握住雙手,目光堅定地直視他的眼眸:“那天你去跟蹤邱露,又說你見到了江家滅門案的另一個兇手,所以兇手真的是邱露嗎?” “邱露去了哪里?她發現你了對嗎?” 顧云風溫暖的手貼著他的指腹,那受過傷的掌心有些粗糙。他其實很后悔讓許乘月一個人去,如果有第二個人,說不定他能及時趕過去,再不濟,也至少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許乘月的指尖,后來又漸漸松開。 等了幾分鐘,發現許乘月一直沒有說話,顧云風只好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要是不想說也……” “顧云風。”沉默很久的許乘月突然打斷他的話,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后抬起頭,看向遠處六棱形玻璃窗外被分割的天空,又把視線移回到顧云風的臉上。 “能不能跟我講一下,失去是什么感覺?” “啊?”他愣了下,心想許教授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多愁善感了,但還是立刻組織好語言,一本正經的跟他說:“失去的感覺就是……就是心里缺了一塊?” 說著他指著心臟的位置,自我肯定地點點頭:“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心臟開始塌陷,血流放慢,腎上腺激素卻持續走高。欸你怎么突然問這么一句?” 他發現許乘月的眼里有一瞬間的空洞與失落。幾秒后這種失落漸漸地從他眼中消散,隨后變成深不見底的恐慌。 “我從來沒有體會過失去的感覺。”許乘月說。 “可我現在覺得,我很快要失去一切了。” 他所擁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他,而是從天而降,硬生生地砸到他頭上。 許乘月伸出雙手,這是一雙很好看的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他家里其實有一架生了灰的鋼琴,放在臥室從未彈起過。他猜測曾經的許乘月是會彈鋼琴的,但到了他這,這項技能沒被寫進芯片的程序里,就自然而然地喪失了。 他沒有體會到這種失去的痛苦,因為這些原本就不屬于自己。 可他有的這些記憶呢?他和顧云風在一起的記憶,他奔波于工作時的記憶。甚至是這個不屬于自己的身體,這份不屬于自己的人生,這些他都有記憶的啊! 假如失去了這一切,他會變成什么模樣? 巨大的絕望侵襲而來,恐懼從眼底延申到臉上。 他下意識地看著顧云風,露出求救一般的神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服務鈴響了一波又一波,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匆匆走過。就連窗外的太陽也漸漸黯淡。 顧云風伸出手掐了下他的臉:“不會啊。” “你怎么會失去一切呢,就算失去很多東西,至少不會失去我。” 顧云風思考了好一會兒,想起什么似的問他:“你是在學校受誰氣了么?大不了不教書了,在刑偵隊我罩著你啊。”接著沖他眨了眨眼,毫不謙遜地說:“不失去我,就不會丟掉工作,就不會失去生活,就不會失去自我。” “最后你會發現,根本沒失去任何東西。” 這一刻他逆光中的臉顯得特別溫柔,眼神堅定,嘴角向上,一字一句地跟許乘月說著:“看吧,我就是這么重要。我是啟明星,照亮你黎明前的路啊。” 第76章 “顧隊, 人已經基本清醒了。”病房的門被推開, 他趕緊起身走了進去。身后的許乘月遲疑了一下, 也跟著進了病房。 方邢的司機劉師傅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連著兩天滴水未盡, 他們見到他的時候臉和四肢都腫了一圈。好在這人平時喜歡去健身房鍛煉,打了營養針后血壓血糖逐漸恢復了正常,這會兒已經可以正常與人交流了。 “今,今天幾號了?”劉師傅努力把小成一條縫的眼睛睜到最大,脫節的思維尚未恢復,緩慢轉動著腦袋,觀察著周圍陌生又令人不安的環境。 “28號, 馬上就放長假了。” “對, 快十一了, 我還要提前請假回老家……”他松了口氣, 下一秒又警覺地坐起來:“這是醫院?我怎么在這?怎么就28號了?我這是喝多了斷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