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煙再次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喬淺初已經掛完了點滴，坐在凳子上安靜地閱讀醫(yī)院刊物欄上拿下來的報紙。

    穆南煙進去時就看見她坐在其他的病人中間，顯得十分氣定神閑。

    江承北跟在他身后走了進來，看見穆南煙，立刻松了口氣道：“給你，我不太會照顧病人，你再讓我待兩秒我就得瘋了--我先回去了啊。”

    穆南煙接過他遞過來的東西，低頭一看，是一袋熱乎乎的扁食和水餃，是兩個人的分量。這應該是醫(yī)院門口能買到的最快捷的東西了。

    “你吃過了嗎？”喬淺初聽到響聲，從報刊里抬起了腦袋，有些不敢和穆南煙對視，先問了江承北一句。

    江承北笑道：“我嗎？我不用吃，剛在工作室喝茶喝得太飽了，我就想回家睡個好覺。對了，醫(yī)生說你沒什么大問題，就是……”他想到了什么好笑的東西，笑了起來。

    “就是什么？”喬淺初也笑著問道。

    穆南煙也轉過了頭，看著他。

    “就是……營養(yǎng)不良。”

    喬淺初徹底沉默了。她不知道這個診斷一出來之后，穆南煙今后得逼著她吃下多少營養(yǎng)豐富的東西去……

    “營養(yǎng)不良？”穆南煙看了喬淺初一眼，眉頭一皺。

    他平常十分注意喬淺初的飲食了，葷素搭配上也有留心，而且都是親眼看著喬淺初吃了才放心，按理不應該營養(yǎng)不良才對。

    “我不知道啊，醫(yī)生是這么說的。他說小喬的體質不容易吸收營養(yǎng)，好像又因為這個那個的原因，又怎樣……哎呀記不清楚，你以后多給她吃點好吃的，把她喂胖就行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喬淺初忍笑忍得發(fā)抖。什么叫：……“因為這個那個的原因又怎樣……”，讓江承北去聽醫(yī)囑，應該是最錯誤的決定了。不過也好，本身沒什么大事，還被逗樂了一回。

    喬淺初收起了自己的報紙道：“那你快回去吧，這邊沒什么事了，南煙也在，別擔心。”

    江承北點了點頭，打了個哈欠：“我是真困了，必須回去睡了--明天我要曠工啊。”

    喬淺初笑著點頭。

    江承北轉身，大步邁出了醫(yī)院。

    只剩下穆南煙和喬淺初兩人了，氣氛便有些凝滯。

    喬淺初擺出了順從委屈的表情，隨時準備接受穆南煙的凌厲目光和語氣。哪知道一抬頭，發(fā)現(xiàn)穆南煙正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什么，有些疑惑。

    穆南煙抓了兩下，準確地將喬淺初的手機拿了出來，遞給了她。

    喬淺初一滯，想起剛才穆南煙出去了很久，而江承北顧左右而言他地打秋千，她還以為穆南煙是去買晚飯了，沒太在意，原來是去工作室拿手機了嗎……那手機里的東西，他看了多少？還是沒看？

    最出乎意料的是，穆南煙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般，將她扶了起來，往門口的車內走著。如往常一樣將她系好安全帶，開動了車子。

    喬淺初立刻懺悔：“我都有好好按時吃飯的……只有工作室出事的時候才忘了幾次，可是那已經是三個星期之前了。”

    “嗯。”穆南煙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營養(yǎng)不良啊，一定是誤診，誤診……”喬淺初繼續(xù)道

    穆南煙笑了起來：“知道了。”

    喬淺初一愣，明白了--穆南煙一定是看了她的手機，態(tài)度和反應這么奇怪……

    過了很久，穆南煙突然道：“淺淺，我的過去和你的過去一樣，都是已經放下了的東西。至于孩子的事情……我也為他失眠過很久，我知道你每天半夜驚醒是為了什么，但是沒辦法安慰你。即使是現(xiàn)在，都沒辦法……”

    喬淺初心里明白，抬手將他握了握。

    溫軟的皮膚接觸到穆南煙的那一刻，什么話都不必多說。

    休息了幾天，喬淺初又重新開始工作了。

    這回接的工作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布景。

    要負責模特的身后布景和畫布的制作，她看著新奇，合作商那邊又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熱忱，所以喬淺初在和江承北商量了之后，決定接下這個任務。

    一大早，喬淺初便從家里出發(fā)，去模特的拍攝地。

    江承北在半路上和她約好了時間，早早地等在了那邊--他已經和合作商接洽，談好了一切，就等著喬淺初到現(xiàn)場開始工作。

    聽說這次要嘗試極為大膽的試色，不知道模特會是誰，喬淺初在心里想著，開車到了攝影棚的樓下，撥通了江承北的電話。

    “喂，我已經到了。”

    “我在樓上，現(xiàn)在下來，”江承北嘴里還在嚼著什么，邊走邊道：“我第一次碰見這么年輕的合作商，還是女的。

    喬淺初一愣，接話道：“很年輕？女的？”

    這確實是極其少見的。

    “好像就是這次拍攝的本人，性格挺好的，就是抽煙抽得很兇，我在里面待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煙味太沖，按理來說女士煙沒有這么濃烈的味道。”

    喬淺初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這三個關鍵詞已經讓她聯(lián)想到了很多：女的，抽煙，模特。

    她心里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覺得似乎一瞬間在腦子里有什么暗影的重合，但立刻又拋開了，因為她已經看見了大步走下樓來的江承北。

    江承北的步子邁得極大，三步兩步就站到了喬淺初的跟前，咧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嘿。”他舉手，揮了揮。

    掌心和臉的顏色完全不應該存在同一個人的身上，喬淺初看著，忍不住一笑。

    “我們上去吧，”江承北又道，轉身大步朝前邁著，沒有回頭，“我已經談好了，但是這次的合作商特別好說話，感覺有點奇怪……”

    喬淺初心下感動。因為她知道江承北每一次談生意時都是這樣，并不是什么生意都會介紹過來，而是會妥帖地打點好一切，確定方便安全了，才讓她見人。

    這在江承北看來或許是應該的禮貌之類，但是在喬淺初看來，確實江承北極其特別的貼心。對于江承北那樣的性子來說，能做到這樣確實是令人感動的。

    兩人走到了樓上。

    攝影棚里設施很簡單，只有一些簡單的道具，模特拍照的地方是白色的背景，喬淺初看了一眼，便轉頭四處一掃，果然在旁邊的圓桌旁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身影。

    江承北帶著她往前走著，每走一步，喬淺初的眼睛就瞇起來一點，空氣中彌漫著的煙味也是熟悉的，她曾經在鄭冰身上……聞到過。

    不詳的預感很快便在眼前得到了徹底的實現(xiàn)。

    坐在椅子上，雙腳交疊手捧咖啡的長發(fā)女子，一手還拿著手機，無意識地將手機旋轉著。

    越來越近了，近到眼前人的香水喬淺初都能輕易地聞見。那個女人也同時抬頭望向了喬淺初。

    喬淺初的步子一頓，江承北奇怪地回頭。

    “好久不見。”鄭冰站了起來，長發(fā)在身后一蕩，周身清冷的氣質十分耀眼，但是接近了便會發(fā)現(xiàn)孤傲和清冷只是表象而已。

    喬淺初猶豫了一下，這單生意是接，還是不接？

    “你合同簽了嗎？”喬淺初低聲問江承北。

    “沒有，覺得這次合作商有點奇怪，金額太高，態(tài)度太好，指名和我們一個初出茅廬的工作室合作，所以我還沒簽--怎么了？”

    喬淺初了然地抬起頭，看了鄭冰一眼，也笑道：“好久不見。”

    “老朋友相見，我以為你會更熱情一點呢，沒想到這第一單想合作的心思這么快就被你打回來了，我可是傷心了一個早晨。”鄭冰道。

    喬淺初笑了，笑的是現(xiàn)在的人怎么都學會了睜眼說瞎話，還說得這么稀松平常。她們之間就算是朋友，那點“交情”是因為什么，兩人心里都清楚。

    她細細思量了一番，權衡之下，選擇留下。

    鄭冰頂多給點小苦頭吃，沒法再多刁難她了，這一單接下確實可以為初意打響名聲……

    “怎么會，我就是親自來簽合同的，誠意十足。”喬淺初曼聲道。

    鄭冰一愣，唇角一勾，讓身邊人拿出合同。

    喬淺初看了幾遍，沒有問題，于是簽下了。

    “今天就開始拍攝，還是要選時間？”喬淺初問道。

    鄭冰笑著，突然表情一變：“廢話，當然是今天了，你以為我攝影棚租了一天是放這兒玩的嗎？”這口氣，和之前的老朋友截然相反。

    江承北看得愣神，不敢相信還有變臉變得如此之快的人……

    喬淺初似乎早就知道了會是怎樣的狀況，仿佛沒有發(fā)生什么改變一般，依舊笑臉道：“那就開始吧。”

    剛開始拍攝，鄭冰一刻不停地糾正攝影師，對攝影師破口大罵，在一旁擺弄布景的喬淺初沉默地皺了皺眉頭，繼續(xù)手上的工作。

    “會不會拍啊？不會拍別拍了！花錢請你來，自拍的水準都達不到？你拍的這都什么？”鄭冰眼睛一瞇，突然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大叫：“這背景顏色也有問題！怎么能這么搭呢？看著人頭暈，怎么回事啊你們……”

    喬淺初沉默地等她罵完所有，開口道：“你清楚明確地要求配色大膽，何況我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現(xiàn)在是我花錢，請你來布景。你覺得沒什么不妥很重要嗎？誰的意思比較重要？你是不是把自己放在太高的位置了？喬淺初，你也不怕摔下來粉身碎骨？”這話有點尖酸難聽了。

    江承北默默地看了許久，終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走上前去。

    “別做了，”江承北輕蔑地看了鄭冰一眼，“一身銅臭味，三句話不離錢。要錢很容易，要尊嚴很難--十倍違約金會按時給你打到賬上，拿著你的錢，好好享受世人的贊譽。”

    說著他拉起喬淺初往外走。

    喬淺初腳步一頓，反手拍了拍江承北的手腕，安撫性地一笑，回頭。

    鄭冰的表情還處在愕然中，來不及收回。

    江承北滿腦子都只剩下剛才喬淺初的動作了。他終于明白穆南煙為什么這么喜歡拉著喬淺初，溫軟的感覺是真的能夠掃清人所有的負面情緒的……他搖頭，嘆了口氣。

    “最后一次機會，好好拍，別挑刺，我當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喬淺初瞇了瞇眼，平靜地看著鄭冰道。

    鄭冰猛地想起上一次的事情，有外人在不好開口，于是問道：“你威脅我？你還有那些照片？”她記得穆南煙已經刪掉了，不會連這點承諾都做不到吧？

    “上次的沒有了，但是其他的，我不敢保證不外泄。”喬淺初道。

    鄭冰幾乎崩潰--他們到底有多少這樣的照片？業(yè)余狗仔嗎？

    “你先給我看了，我才信你。”鄭冰也不傻。

    “我為什么要你相信？最后問一次，拍嗎？”喬淺初看了鄭冰三秒，作勢要走。

    “拍。”鄭冰在身后出聲。

    接下來的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鄭冰一句話都沒有再啰嗦。

    出了攝影棚，江承北嘖嘖出聲，不停地搖頭，“怎么看剛才的那個表現(xiàn)都不像你呢……”

    “別沖動，這對我們初意的形象很重要，單子得接，但我不會任人欺負。”

    “那你剛才說的那個照片……”

    “瞎掰的，”喬淺初一笑，“我又不是她的私生活攝影師，哪有精力天天偷拍她的xiangyan照片--走吧，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