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他的懺悔
喬淺初見馮桑桑忙著給馮安康換衣服,于是拽了拽穆南煙的手,兩人走出了病房,唐一心也跟了上來。 迎頭碰上了微喘的顧雙棋。 “怎么樣了?”顧雙棋停住了腳步,轉身問穆南煙。 穆南煙抬頭望了眼關著的病房,道:“暫時穩定,但是狀態很不好,需要手術。現在她在給馮安康換衣服,你進去幫忙吧。” 顧雙棋點了點頭道:“謝謝。”抬腳進了病房。 喬淺初突然想起了謝雅棠的早餐,抬手一摸,袋子里的蛋還沒有散去熱度,于是立刻遞到穆南煙的面前。 穆南煙眉頭皺了皺,“太油膩了,我們去外面吃吧?” 喬淺初猶豫了一下,看了眼袋子里煎得十分嫩黃的蛋。 穆南煙也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還是接了過來。 喬淺初笑了起來--謝雅棠一大早就起來做的早餐,想來穆南煙也不舍得辜負吧。 “出去!不要你來照顧我!快點出去!”里面突然傳出了馮安康憤怒的吼聲。 喬淺初和穆南煙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動了,推開門,朝里面大步邁去。 顧雙棋正摟著馮桑桑的肩膀,安撫性地拍著。 馮桑桑紅著眼眶瞪著馮安康,大聲問道:“憑什么趕我走?!” “叫你走就走,真是翅膀硬了什么話都敢應了!” 顧雙棋突然開口了:“伯父,現在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一心求死當然很簡單,但是要是怕連累了我們,就更應該接受治療,而不是把擔心你的親人推開。” 馮安康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馮桑桑沒忍住,眼淚啪嗒地砸在了床沿,仿佛都能聽見落下那一刻的聲音。 “爸,我們手術,好不好?不鬧了,我不生氣,你也不生氣,我們好好把身體養好,好不好?”馮桑桑彎下身子扯了扯馮安康手邊的被單,她還是有些怕,盡管馮安康那么虛弱無力,她也還是鼓不起勇氣去觸碰自己父親的手。 記憶里寬厚溫暖的手掌,她已經很久很久,都不敢牽了。 馮安康嘴角動了動,搖了搖頭,“沒手術我可能還能多活幾天,手術了也沒用,浪費錢而已,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你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我還沒死呢。” “你不治怎么知道會不會治得好?”馮桑桑道。 馮安康似乎是有些累了,不想爭辯這些,又看見馮桑桑微紅的眼眶,不耐煩道:“治治治,你讓我安靜一下。” 馮桑桑立刻閉了嘴,高興地將顧雙棋的手攥緊了。 “那我們現在去交錢準備手術--南煙淺初,你們幫忙照看一下。”顧雙棋帶著馮桑桑走了過來。 穆南煙點了點頭。 唐一心立刻有些不滿了,嘟喃了一句:“哎,我也會照看呀,怎么光叫這小倆口,人家戀愛來不及……” 穆南煙眼神移了過來。 唐一心立刻沒節cao地改了口:“當然照看人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唐一心你還能再狗腿點嗎?”喬淺初道。 穆南煙輕輕一笑,喬淺初也笑了出來,因為這個小玩笑和耍寶,氣氛不那么嚴肅了。 穆南煙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手術盡快做會比較好,我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嗯……快點回來。” 事實證明用皇朝的名義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效的,穆嚴松一個電話,主刀醫生午飯都來不及吃便趕來了醫院,準備手術。 馮桑桑十分緊張,拉著顧雙棋的手不知所措地看著醫護人員。 “過十分鐘就開始手術了,有什么話要說,抓緊了。”小護士走了過來輕聲溫柔道,態度奇佳,臨走前還羞澀地瞄了穆南煙一眼。 顧雙棋握了握馮桑桑的手,讓她上前說兩句。 馮桑桑走了過去,低頭細細端詳馮安康的每一道皺紋。他太瘦了,啤酒肚都癟了下去,臉上的紋路深刻地印在了眼角和兩頰旁,眼神有些混濁。手背上都是針孔的痕跡,左右手都有,天天吊瓶讓他的手背已經沒有可以扎針的地方了。嘴唇發白,唯有眼神還算是清明。 “爸,你怕嗎?”馮桑桑輕聲問道。 喬淺初沖唐一心招了招手,走出了門外。隨即穆南煙、顧雙棋也走了出來,幾人無言地站在門口,但里面的一切都能清晰地聽見。 “怕,一輩子沒這么怕過。”馮安康輕聲回道。 “別怕,醫生說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已經很高了,你一定可以出來,你要記得我和媽在外面等你……” “你太傻了,你和你媽都傻,我這樣對你們,你們還不走……你這么傻,以后會被人騙的。” 馮桑桑搖頭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都是因為酒,咱戒了就行,等你平安出來,我們就戒酒戒賭,一起過日子。” “已經戒了……你們走了之后我再也沒碰過。我就奇怪啊……那時候怎么這么喜歡這些東西,鬼迷了心竅了……我知道我沒當過一天好爸爸,也沒想要你原諒,這次出來,我好好彌補你們母女倆,出去找工作賺錢養活你們,好不好?” “好。”馮桑桑頻頻點頭。 喬淺初嘆了口氣。她聽見醫生和馮桑桑的談話了,不手術,只能活上一星期,而手術了,成功率并不是所謂的百分之五十,而是只有……百分之三十。 但是為了那百分之三十,也得拼一把。 陰云和嚴肅的氣氛將周圍籠罩了起來,沒有人開口,所有人都在靜靜地聽著里面那一對父母的談話。 “我是混蛋……我好久才想明白,我是混蛋。”馮安康的眼角漸漸滲出了液體。 小護士走了過來,站在病房門口,想開口叫,又不忍心打擾。 馮桑桑幾乎立刻捂住了嘴,眼淚掉了出來。 “那個……可以推過去了。”小護士終于開了口。 馮桑桑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平靜了一會,才跟著護士們一起走到了手術室的門前。 “爸。”馮桑桑叫了一聲。 推車往門內滑動著,速度沒有減慢。 她突然有些恐慌,覺得這扇門一關,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等一等!我再說一句話!就說一句!” 推車速度慢了下來。 馮桑桑低頭,快速而清晰地道:“爸,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真的。” 馮安康的表情變了變。 她松了勁,想去拉他的手,掙扎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碰到。 門一關,馮桑桑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前,突然伸手去敲,“醫生!醫生!我能進去嗎?我不會打擾到你們!我就在一旁看著!” “桑桑。”顧雙棋走了上去將她抱住了。 馮桑桑立刻哭了出來:“雙棋雙棋……怎么辦……百分之三十……” “我知道。”顧雙棋擁著她,緊緊地抱著。 穆南煙和喬淺初都有些動容,轉身坐在了椅子上,靜靜等待著。 一個小時,從前只是喬淺初每天去學校的時間,也只是工作室到穆南煙公寓的距離,但是當有了生命作為承載時,她才知道一消失,是可以過得這么煎熬而漫長的。 燈一直亮著,最難熬的還是馮桑桑。顧雙棋抱著她,一刻也沒有松開過。 “如果出不來了,怎么辦……”唐一心碰了碰喬淺初的手臂。 “還能怎么辦,死者歸去,生者節哀。只是又要一筆錢來入墓和葬禮。” 唐一心也沉默了。馮桑桑肯定向顧雙棋借這筆錢,那樣他們下半輩子就綁在一起了,因為愧疚和恩情,馮桑桑不會主動離開,顧雙棋那么喜歡馮桑桑,也不會舍得放手的…… 唐一心突然有些落寞,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是好事,應該祝福,但嘴角怎么也扯不起來,心里空洞洞地留著一塊。 燈的顏色突然變了,由紅轉綠。 幾秒后,門開了。 穿著白大褂的主刀醫生走到出來,徑直走到了馮桑桑面前。 “醫生,怎么樣……” 話還沒問完,醫生便彎腰輕輕鞠了個躬道:“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但是能力有限,你節哀。” 馮桑桑一瞬間腿軟,被顧雙棋撐著才沒有倒下。她手腳無力地掛在顧雙棋身上,幾乎崩潰了。 “我……我……啊……”馮桑桑哭著,身體蜷在凳子上,支離破碎的話語從唇齒間瀉出,也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但心口的疼痛讓她將這個消息感受得更加清晰。 在一個小時之前,馮安康還說要轉錢養活這個家,還給了自己承諾,還愧疚、道歉,還和她起過兩句爭執。 推車緩緩推了出來,白色單子蓋到了頭部。訓練有素的護士們立刻走過來安慰,都被一一推開了。 喬淺初站在遠處看著馮安康從白色單子里垂下來的手,眉頭動了動。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也刺心,在整個房間里彌漫。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死亡,也是死亡第一次離她這么近。 穆南煙走了上來將她抱住,調了個身,不讓喬淺初繼續看推車里的尸體。 “我沒事。”喬淺初搖了搖頭道。 馮桑桑掙扎著站了起來,走到了白色被單旁,看見了上面觸目驚心的紅色,愣愣著蹲下了身,將面前的馮安康的手輕輕握住了。 觸手還有余溫。 她記得那樣安心的熱度,已經不見了。 馮桑桑哭到抽搐,崩潰地想掀開馮安康的白色蓋子,顧雙棋拉不住,被她掙脫。 “他沒死,你看他還有溫度!你看你看……”馮桑桑叫道:“為什么不救他!爸!醒醒!爸!爸……” 喬淺初突然慶幸自己從一開始便沒有關于父親的記憶,她害怕離別和死亡的感覺,陰陽兩隔是這世上最殘忍的事。 “走吧。”她抬頭對穆南煙道。 剩下的事情顧雙棋會妥善處理,用不著他們的幫忙了。 唐一心忍不住流了淚,吸了吸鼻子,也起身跟著喬淺初走出了醫院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