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的低氣壓一瞬間減弱了許多, 烏鴉低垂著頭。

    林貝身子往后一靠，繼續道：‘我能召喚你出來, 跟那個魔靈契約有關系嗎？類似今天圣殿內的召喚陣法？還有，我為什么能召喚你？或者說，你為什么會回應我的召喚。’

    ‘……’

    回應她的是一室的沉默。

    林貝嘆出一口氣，她很少有過這種泄氣的表現，這一口氣莫名讓聽到的人心底一顫。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再隱瞞下去？’

    她目光看向窗外的景色，剛才那抹嘆氣也仿佛是人的錯覺, 異常冷淡地說道：‘你讓我幫你拿回你的東西, 卻讓我一無所知。惡魔，交易不是這么做的。’

    ‘我想, 我可以選擇解除契約?！?/br>
    林貝抬了抬下顎，右手托著臉蛋，湛藍色的瞳孔里看不出多余的情緒。

    無端的讓人非?？隙ǎf出的事, 絕對做得出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惡魔神情緊繃, 目光鎖定著她, 血紅的瞳孔里壓抑著暴躁的情緒。

    他語氣很沖地說：‘你叫我惡魔？’

    這回輪到林貝怔了怔。

    ‘你知道，人們都是什么時候要喊出惡魔嗎？’

    烏鴉張開翅膀，房間里它投下的影子忽然變得無比高大，逐步占據了所有的墻面，就仿佛是個長著巨型黑色羽翼的怪物，傳說中吃人的魔鬼一般。

    林貝的眼前被投放出一段段畫面。

    那大概是很久以前，有些人被發現是能使用黑暗元素后，被周圍的人扔石頭，潑臟水，罵他們惡魔、魔鬼，在他們被欺負的忍無可忍，被燒掉了房子，被趕出了家園之后，他們的哭喊聲喚醒了惡魔。

    他們做了交易。

    后來，交易完成了。有一天，變得成功的人帶了一批隊伍，圍剿惡魔。他的面容瞬間變得丑陋，干癟，像是沒了生氣，圍剿惡魔的人變成圍剿他，人們大喊著處死他處死這個惡魔。

    那個人違背了交易，靈魂不被寬恕，被惡魔一口吃掉。

    畫面消失。

    ‘懂了嗎？不要輕易喊出惡魔。’

    他聲線似乎變得沙啞深沉，像是從某種深淵的洞xue中傳出，兇惡又讓人恐懼。

    ‘如果不是因為是你召喚了我，你現在已經死了。’

    林貝不是很懂，她說了什么他就變成了這樣，仿佛突然被人按下了沸水的開關一樣。

    她遲疑地說：‘不是你自己說……你是惡魔嗎？’

    烏鴉噴出一口粗氣，它的紅瞳不帶一點溫度，看上去冷酷而無情。

    接著張開翅膀，從窗戶飛了出去。

    林貝坐在靠椅上，直到伯蒂敲門進來，送上晚餐時，她才回過神來。

    關于那個契約，她還是沒能弄清楚。

    但是……

    “小姐，您都對著窗戶思考了一晚上了?！?/br>
    伯蒂看看她，又看看窗外，夜晚的風有些涼，她過去關上窗，順手把窗簾拉上：“對面的建筑有些高，我把窗簾拉上，這樣晚上您就能睡個好覺了?！?/br>
    “伯蒂?！绷重惤赖糜行o味，她放下刀叉，想了想問道，“你被人喊惡魔會不高興嗎？”

    她剛說完，就看到面前的人眼睛瞪得像銅鈴，驚慌地看向四周，急急忙忙去反鎖上門，再回過頭來緊張地問：“小姐，您剛才說什么？誰喊您惡魔了，您可是神使??！誰那么大膽？一定有人嫉妒您，故意抹黑您的形象，這件事情一定要趕緊跟教廷說，讓他們把那些人關押起來！”

    林貝：“……”

    她擦拭了下嘴角，裝作不經意間說道：“你不用緊張，沒有人這么喊我。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關于惡魔的傳說，所以比較好奇?！?/br>
    “那就好。”

    伯蒂頓時松了口氣，她拍了拍胸口，緩口氣說：“小姐您既然想知道傳說，直接問我就好了，剛才差點讓我心臟都跳出來了，哪有人現在還敢喊惡魔啊……”

    “現在很少有人喊惡魔？”林貝眉頭微微一皺，試探道，“都喊黑暗物種？”

    “差不多吧。”

    伯蒂有點害怕地說：“那都已經是傳說了。沒人會輕易喊出那個名字，那個稱呼充滿著不幸和不詳，會讓人失去理智，變得不像自己，據說靈魂也會墮入深淵，永遠無法獲得自由?！?/br>
    “從三十年前，惡魔被光明和教廷殺死之后，慢慢地就沒人會這么對別人喊了?！?/br>
    伯蒂猶豫地說：“小時候聽我的親戚說過，就算是以前，這個稱呼也是對人的一種辱罵，誰被這樣稱呼幾乎所有人都會遠離他，那個人也會受到詛咒離開人群。而且，據說惡魔是個很大很恐怖的丑陋的怪物，就跟那些黑暗物種一樣，好像過去有人看了一眼就被嚇死了！”

    “對了。”

    伯蒂收拾著東西，忽然想起來說：“我還記得傳說中惡魔會感應到人的一切惡毒的情緒，就像天使能感應到人的正義和善良一樣。不過，這些都是傳說了，現在只有異教徒和黑暗物種，畢竟惡魔都已經死了?。　?/br>
    林貝有些似懂非懂。

    大概，自己的名字被寓意成這種充滿負面性的象征，所以才會格外敏感？

    可就算是這樣，那他仍然是惡魔吧？

    林貝正想著，聽到伯蒂最后一句話時，手指點了點桌面，看了她一眼說：“但是，有天使降臨了?！?/br>
    伯蒂：“對啊小姐，有天使降臨了……所以呢？”

    她驀地反應過來，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林貝很直白地打破她的幻想說：“所以，也有惡魔降臨了。”

    “啪”的一聲脆響，伯蒂手里的刀叉掉落了一地。

    她驚醒過來，趕緊收拾好東西，口里念念有詞：“天啊，又要開始了，天啊，神保佑我，光明神保佑我……算了。”

    她小聲嘀咕道：“有小姐在，神使大人保佑我，離得這么近應該保佑會更管用吧？”

    就在伯蒂準備帶著這些餐具離開時，她抬頭張望了一圈，驚訝道：“小姐，您的寵物呢？那只烏鴉跑到哪里去了？”

    她慌張地說：“不會是從窗戶飛出去了吧？這么晚了，它在外面會不會不知道該怎么回來了。這可怎么辦，那可是您的寵物，也是神寵啊……”

    “沒事。不用擔心。”

    林貝抿了口熱茶，頓了頓說：“它可能……離家出走了?！?/br>
    伯蒂：“？？”

    ·

    波羅蒂亞主城的偏遠郊區，夜深人靜時，樹林里都沒人經過，這一片更是沒人晚上會來看管。

    某個角落的樹枝上，一只烏鴉渾身透露著一股陰沉的氣質站在那里。

    銀白的月光下，半空中出現一個黑色的光圈。

    白色骨節的手指，抓住邊緣，慢慢爬了出來，輕輕落到地上。

    穿著破碎爛布的白骨人，身背與他人形差不多高大的重劍，嗓音低啞有些不連貫地說：“大人。您喊我?！?/br>
    白骨人的體質特殊，不同于其他黑暗物種，相當于是一具尸體，不容易被教廷的人或是天使感應到。

    只有他一個人受感應而來。

    “嗯?！睈耗袂槔淠?，“說一下最近的情況?！?/br>
    白骨人垂下頭，恭敬道：“我們召喚下來的人，只有一半的蝎尾獅和翼虎被教廷獵殺，雙頭蛇基本都隱藏在了各地的森林里，這比預計的結果還要出色?！?/br>
    他繼續說道：“那些各地搜來的異教徒，大多數都選擇去往北厄，異教徒在獸人的護送下，很快將與那邊的人會合。北厄那邊都很歡迎新力量的加入?！?/br>
    白骨人相當賣力地說了不少，他全部匯報完之后，越發覺得他們的行動非常出色。

    從南星大陸搜刮些新的力量到他們北厄，這簡直是絕妙的計劃，教廷那些人要是知道了絕對會發瘋，一想到這他就忍不住興奮起來。

    他靜靜地等待下一步指令。

    惡魔忽地出聲道：“教廷召喚了西里爾?！?/br>
    白骨人怔了一下，他說道：“看來西里爾感應到了您的蘇醒。大人，不用擔心，您契約的那位人類力量非常的強大，她絕對會是您最棒的助力，這一次，必定是黑暗贏得勝利……”

    “西、里、爾。”

    惡魔冷冷地念出這三個字，紅瞳含著戾氣掃過去：“怎么不喊他天使？”

    白骨人：“那……不是他的名字嗎？”

    “呵。”

    惡魔莫名其妙地冷笑一聲。

    白骨人不是很明白，他卡卡地說：“大人，西里爾不是那個天使過去降臨時被人們賦予的名字嗎，我記得他用了很久……”

    “轟！！”旁邊堆起的山石轟然倒塌，碎成粉末地落到地上。

    白骨人抖了抖。

    “她——”那道嗓音嘶啞而憤怒，“居然喊我惡魔！”

    白骨人顫顫巍巍地說：“您不、不就是，惡魔嗎？”

    “轟！”

    另一堆山石倒下。

    “滾！”

    一塊巨石從空中向他襲來，白骨人側身躲過，回頭就迎上了惡魔那雙赤目紅瞳的暴擊：“蠢貨?！?/br>
    “……”

    白骨人從那個“她”字，勉強展開聯想，想到那個人類：“大人，既然那個人類惹怒了您，不如我們就將她……”

    “她竟然還要解除契約——”

    白骨人閉上了嘴。

    “轟！”

    這一片都化為了平地。

    “誰給那個人類的膽子！”那道聲音震怒地叫囂，“她以為這是她想解除就能解除的——！愚蠢！”

    白骨人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