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定風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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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兵來了?那便一起上吧。” 劍意凜冽,裹挾寒氣和殺意,銳氣磅礴,勢不可擋。 滿堂花醉叁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① 仁安帝自始至終沉默著,任由他們掣肘,眸光淡漠得仿佛受到威脅的并非自己。皇后則坐在另一旁,眼神片刻未離裴筠庭,隱含擔憂。 怡親王領著他的人馬闖入后,形勢涇渭分明。 兩方對峙,劍拔弩張。 兵荒馬亂間,大殿的氛圍壓抑又緊迫。罡風浩蕩,吹拂鬢邊的青絲,少女持劍立于中央,看著面前倒地的一群人,定云止水。盡管自身狼狽不堪,血流不止,也未使人敢輕視半分。 此乃生死關頭,裴筠庭亦沒再隱藏實力,每一次出劍必傾盡全力。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的身姿劍法,抑或一招一式的功夫,絕非常人可及,甚至絲毫不遜男子。 事實上,裴筠庭從未停歇前進的腳步,無論劍術還是詩書。 如今她必須要替燕懷瑾和溫璟煦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與機會。 昨日燕懷瑾給她打的手勢,只有彼此能看懂——那是幼年時期他們互相約定的暗號,大意為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即便過去數年,她仍然能在第一時刻作出反應,足見其影響深遠。 故他沒明說,裴筠庭也有信心做好配合。 “這里有我們,外面便交給你了。事成后,我會發出信號,你在神武門接應即可。”燕懷澤拍拍韓文清的肩,“此處有我。” “行。”聞言,他收回架在仁安帝脖頸上的刀刃,意味深長,“我等著。” 待韓文清離開,燕懷澤重新挾持仁安帝,垂眸道:“父皇,您似乎并不驚訝。” “驚訝什么,驚訝朕養了許多年的兒子,殺了另一個兒子;驚訝你勾結異邦,通敵叛國,謀反奪嫡?”他譏諷道,“挾天子而令諸侯,老大,你暫且還沒達到那個本事。” 這段話立刻成了引爆掩埋心底不甘與恥辱的導火索,燕懷澤用力壓出一道血痕:“父皇,今日我為刀俎你為魚rou,夠不夠資格,已非您說了算。因為在您心中,沒有什么是比叁弟更好的。” “......” “最開始,我誤認為是清河郡擋了父皇的路,而我擋了叁弟的路,母妃才會被滅口。是我不爭氣,是我不聽話,是我不夠強,才使她死于非命。但母妃死前可曾為自己辯解過半分?從未。” 宮闕冷凝,觥籌停止交錯,絲竹斷弦,禮樂中止。半個盛滿烈酒的銀壺,叮咚一聲,沉入水中,打碎潭池映的月亮,正如他眼中破碎的淚光。 “我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刀鋒細微顫抖,磨出更深的紅,“原來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邊注定要做一生的輸家。昔年曾困擾我無數個不眠之夜的疑問,今夕終于有了答案——種種都是源自,我并非父皇的親生兒子。” “你都知道了。”仁安帝長長嘆息。 “是。”燕懷澤笑中帶淚,“難怪,難怪我會失去父皇的關注與寵愛,難怪清河郡會逐漸由盛轉衰,難怪......母妃會因保我而暴斃。她選擇獨自背負一切赴死,那我便久違地,遵從一次母妃的意愿。” “父皇,往后兒臣再不會被您的褒貶牽動,兒臣要自行主宰沉浮。” ...... 神武門外,溫璟煦手握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韓文清的臉,唯覺反胃。 燕懷瑾仍戴著那副面具,若非仔細尋找,根本發現不了他。 “靖國公帶這么多人,氣勢洶洶地堵在此處,是要作甚?”韓文清皮笑rou不笑地虛與委蛇。 溫璟煦哪來的閑情逸致與他裝模作樣,開門見山道:“一個可悲的替身傀儡罷了,多年來以怨恨驅使自己,累嗎?” 他慢慢斂起笑意:“靖國公,我看在你是個不錯的人才上,大發慈悲放你一馬,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假意乖順,為烏戈爾做事,攪亂大齊內部,搗亂內部根源,背后卻做著截然相反的事。依仗的,無非是韃靼內部反對烏戈爾掌權的黨派,隨后以此和韓逋達成合作,勾結世家氏族,待齊王上位登基,再助你以壓倒之勢統領韃靼,達成合作簽訂不站契約——聽起來倒真像那么回事。” 每說一句,韓文清的臉色便越難看一分。 這些皆是他cao縱謀劃多年的布局,除已死之人外,就剩如今參與宮變的核心人物知曉。 溫璟煦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饒是自詡運籌帷幄的韓文清,此刻也慌了神,不敢細想。 偏偏他無法展現半分膽怯,只好按預設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瘦削青年仰天大笑,似乎未將他說的話放在眼里,“溫璟煦啊溫璟煦,你以為當年國公府為何滿門橫尸?當然是因為,你父親不慎發現了我李代桃僵的真相,怎能留下活口呢?” 僅一句話,瞬間將其推至暴怒邊緣。 突然有只手攔住他,示意溫璟煦稍安勿躁。 “閣下狂妄至此,令人實在聽不下去。”燕懷瑾主動走到溫璟煦身旁,“韓逋呢?好歹他會說點人話。” “區區小卒,也敢放肆。”韓文清神色輕蔑,側身命令道,“給我把這兒圍住,半只蒼蠅都別放進來,違者,殺無赦!” “是!” 整齊的步履齊聲響在耳畔,奇怪的是,誰都沒出言阻止,比起躊躇,他們更像在看猴耍戲。 “跳梁小丑,何懼。”溫璟煦的刀鞘“咔咔”作響,低聲道。 燕懷瑾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多忍會兒,屆時隨你折磨。” “行吧。”他堪堪妥協。 一座城池,一方宮墻,一朝錯念,它絞殺生機,帶來刃血的黑暗。 正當韓文清部署好一切,心中底氣稍微回溯時,一支長箭破空而來,成為擊碎磐石的第一道裂紋。 “主人!”他的部下又驚又急,一時疏忽竟險些釀成大錯,慌忙拔刀護在他身前。 韓文清捂著鮮血淋淋的肩,目光如同惡獸,徐徐舔舐過銀色面具:“你......” 接下來的話,被生生咽了回去。 “他娘的,你沒死?!”眼瞧著他摘下面具露出真容,韓文清臉上布滿慌亂和錯愕。 狀況外的事接連出現,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現在看來處處是漏洞。 燕懷瑾衣袂翩躚,勾唇: “眼下發覺,為時已晚。” ...... 雙拳難敵四手,即使裴筠庭手握承影劍,旁人亦尚存余力,可圍困于此,孤立無援的他們根本不是對方的敵手。 “筠庭!!當心!”伴隨周思年的失聲喊叫,裴筠庭右膝一軟,半跪在地,恰巧躲開抹過腦袋的利刃。 她咬緊牙關,撐著劍身站起來,感覺自己像又回到了那個被逼至絕境的夢魘。 然而現在的她已非昨日。 苦練數月,正是為了不再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黑衣人和侍衛將裴筠庭層層包圍,少女身著血衣,眼神堅毅,劍意橫生。 愁云遮日,然則日已有光,昭示未來華光必現。 她信自己,也信燕懷瑾。 但甫一提起劍,腦海便再次閃過燕懷瑾的手勢,裴筠庭怔愣一瞬,忽然放棄抵抗。 外人看來,她是重傷力竭才淪落至此,無不扼腕嘆息。 仁安帝見狀,瞇了瞇眼。 兩盞茶的時間后,一隊侍衛擁著韓逋踱步行來。 他依然規矩地行著君臣之禮:“微臣,參見圣上。” “朕終于等到你了。” 韓逋泰然自若:“瑣事纏身,故姍姍來遲。” “韓相。”燕懷澤適時插話,“別再耽誤時辰。” “韓逋老賊!虧老夫奉你為座上卿,我呸!全都喂狗去吧!”沉寂已久的官員中,忽然爆發出一陣罵聲,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位老文官吹胡子瞪眼,指著韓逋破口大罵,“罔顧人倫!個狼心狗肺的玩意!” “老師,枉我真心相待,你竟——!” “林太傅此生唯一的污點,便是看走眼,收了你這么個門生,晦氣!” “待老夫脫困,定要上書將你四分五裂!!” 討伐聲此起彼伏,韓逋倏然變為眾矢之的。 這些話落入耳中,他卻眼都未曾多眨一下,示意屬下將裴筠庭五花大綁后,拾級走到燕懷澤身邊:“殿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晚霞把絳紅暈成深褐,娟秀的紗燈高懸,話音方落,頭頂的青瓦便塌了個大洞,砸得地下煙塵四起。 煙霧繚繞,遮掩視線的同時,少年的聲音響徹整個寬闊的水榭:“話不能說得太早啊。” 離得最近的怡親王看清他的容貌,嚇得倒退兩步:“鬧、鬧鬼了?!” 裴筠庭似有所感,抬眸,對上燕懷瑾霧靄的瑞鳳眼。 寒光凜凜,明珠映襯眼底,像天機明麗的星河,那里也映著一個他。 “淮臨?” “叁殿下?” “殿下,真的是殿下!” “阿彌陀佛,老天庇佑,天佑我大齊啊!” 方才的討伐,眼下盡數變換為慶幸與祈禱。 “都給我住口!”燕懷澤臉氣得漲紅,顯然他也沒料到燕懷瑾還活著,可無論如何都要先穩住局面,否則就功虧一簣了。 兄弟倆相顧相望,立場截然不同:“叁弟倒是命大,苦了本王機關算盡,漏算你還活著。” “讓皇兄失望了。” “若你妄想改變局勢,還是省省力吧。”燕懷澤表情晦暗,“不想死的話。” “誰會傻到硬碰硬,但你們想占有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我便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沒到最后,誰輸誰贏,難說呢。” 韓逋出言詢問:“殿下要什么,皇位?名望?封狼居胥?還是萬里江山?” “這些我勢在必得。”少年意氣風發,飛揚跋扈,執拗與偏愛明目張膽,“我只要裴筠庭。” “叁弟信心十足,為兄佩服。” 燕懷瑾聳聳肩,攤手:“皇兄果真很了解我,知道裴筠庭對我而言意義重大,沒了她我絕不獨活。” “那你怎么選?她,還是江山?” “拋去萬里江山,換她平安喜樂,好抵過一生孤獨、空牽掛。” 寒影綽綽,沉積的余燼洋洋抖落,白晝漸趨消隱。 燕懷澤豈會猜不到他打的什么算盤:“叁弟,我不傻。” 他朝裴筠庭投去一眼,笑道:“皇兄在懷疑我?” “其一,若非早有安排,你不會只身一人闖進來,即便真心想救阿裴;其二,你平安回歸,實在詭異;其叁......”他嗤笑道,“叁弟,你也是那件事的知情者之一吧?多年來看我狼狽求生,負隅頑抗,覺得有趣么?” 他雖未挑明,但彼此皆心知肚明。 燕懷瑾一點沒替自己辯解:“我的確知情。” ------- ①出自唐代的貫休《獻錢尚父》 寫了很多字,想盡快交代清楚,如有bug,明天修。 本章BGM 御龍吟——姚貝娜 凡生——小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