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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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的第二場雪,是趁人不知不覺時灑落的。 彼時正值仲冬,裴筠庭在靖國公府內同裴瑤笙一塊繡孩子的小布鞋,姐妹倆都有些畏寒,故屋內炭火燒得極旺,身上的衣裙,倒更像是塊裹在身上的毯子,四周暖融融的。 院落里雪花紛紛揚揚,未若柳絮因風起,難讓人不憶起舊事。 裴筠庭凝望窗外雪景久久失神,捻著繡花針的手懸在半空。 行軍離京一月有余,關外今日寒否?故人尚安否?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① 正想著,裴瑤笙握住她的手。 回首,阿姐眉顰笑淺:“綰綰,家書應該快到了,再等等。” 眼瞧心事被窺破,裴筠庭垂下眼眸:“阿姐,我知道,我只是......” 未完的話,盡在不言中。 “綰綰,爹爹自不必說,大哥二弟自小習武,學的就是真刀實槍的硬本事;叁殿下你最了解,他敢接下主帥的職位,就等同于做好了一切準備,生死皆掌握在自己手上。圣上信他,你也應該信他。” “阿姐,我不是不信他們,可世上之事,單有信任怎夠呢——無論誰有好歹,我都痛苦萬分。” “唉,小時候你也這樣,爹爹出征,你便追在他馬后哭,我們如何也說不動你,最后還是大哥把你抱回去的。” 她頓時赧赧道:“又提這事。” 裴瑤笙樂道:“那直沖云霄的哭聲,我想忘都難。” 裴筠庭的頭幾乎要埋到膝上,幸虧軼兒的即時到來,解救了她的窘境:“夫人,小姐,家書和捷報都來了!” 兩姐妹同時抬頭,喜形于色,哪還有心思做繡活,腦袋湊在一處看起家書和捷報,生怕錯過一個字。 “二哥話怎的這般多,將大哥和爹爹的話全搶了。”裴筠庭嘟囔道。 裴瑤笙亦樂不可支:“爹爹倒一如既往報喜不報憂,大哥二弟頭一回出征,多寫點也無妨......好吧,確實多了些。” 銀兒又走進來:“軼兒跑得太快,人家還有封信沒交付過來呢。”說著將一封信和一根樹枝交給裴筠庭,面上含笑,嘴角都要勾到后腦勺去,“小姐,這是叁殿下給您的信。” 頂著幾人打趣的目光,她臉頰微紅:“我過會兒再看。” 裴瑤笙拿手肘拱拱她:“何必呢,想看就趕緊看吧,我瞧某人整日眼巴巴等著呢。” “阿姐,你別胡說!” “哎,我可沒指明‘某人’是誰。”裴瑤笙就愛看她口是心非的模樣,笑了好一會兒才道,“坐太久了,我去外邊活動活動,你且看著吧。” 婢女扶著她走出老遠后,裴筠庭才抿著嘴唇,將捂在胸前的信拆開。 【裴綰綰: 見字如面。 離開你的日子過于難熬,未行出幾里便開始想你了,你呢? 路上沒見著桃枝,只好折中給你摘了枝紅梅,聊表思念。 看到它,便日日都要想我。 ...... 本來快睡下了,突然想起信送到時,離你的生辰應該不遠了。 禮物在我書房那個黑匣子里放著,打開便能瞧見。 要親自去取,親自打開,不能假手于人。 ...... 昨夜城墻激戰,好在大獲全勝。 晚上做了個噩夢,夢到你嫌我出征太久,同旁的郎君定親了,氣得我半宿睡不著覺。 回去后第一件事,我定要按著規矩,叁書六禮,鳳冠霞帔,十里紅妝,明媒正娶,便是月老都找不出錯處拆散我們。 膽敢有哪個不識趣的上門提親,我已吩咐過,讓凌軒將他掃地出門! 裴綰綰,那夢可給我氣死了! 睡覺。 ...... 今兒是什么好日子? 侯爺夸我有勇有謀,堪當將才;你大哥夸我驍勇善戰,二哥也對我贊不絕口。 希望他日上門提親,這幾位不要給我臉色看。 你又想說我不要臉是吧?我都猜到了,裴綰綰,我非要成天把提親和娶你掛在嘴邊,所以你也不許考慮旁人,怎樣都不許!】 那信實在很長,似乎攢了許多時日,洋洋灑灑寫了五頁有余,每頁都是不同的內容,在不同的日子寫下的,語氣輕松,一樣報喜不報憂,還故意逗她笑,仿佛明日醒來睜眼,他就坐在桌前,笑著打趣自己。 她都能想象到燕懷瑾吊兒郎當地叼著筆,趁休整或睡前給她寫信的模樣。 從前是燕懷瑾一遍又一遍讀著裴筠庭的信,現如今也輪到她了。 “就愛說這些不正經的。” 話雖如此,臉上的柔情蜜意卻半分不減。 紅梅躺在案上,胭脂一般,映著雪色,見證少年情意。 ...... ...... 營帳外下著小雪,一場大戰剛結束,敵軍元氣大傷,短時間內不敢再來犯,真正意義上的首戰告捷,值得慶賀一番,鼓舞士氣。 燕懷瑾剛從裴照安的住處出來,就有膽大的將士將他拉到火堆前坐下。 原先將士們都不太服他,以為是個混軍功,只會花拳繡腿的廢物,經此一戰,才終于對他改觀。 年紀不大,殺伐卻無比果斷,指揮松弛有度,從不端著架子或頤指氣使,同裴侯爺配合得極好。 戰退敵軍后,眾人計劃圍在篝火旁烤rou吃,此刻雪花如敗鱗殘甲般滿天飛,軍營里的氛圍難得輕松,詩酒歡歌,下的雪也是暖的。染血裹腥的軍旗獵獵作響,是最好不過的下酒菜。 裴照安和裴長楓等人也陸續被叫出來同樂。 雖然軍中有規定,不準貪杯,但總有人一口酒下肚便樂昏了頭,這不,第一個就拿燕懷瑾開刀:“燕帥,可有意中人?” 燕懷瑾聞言,堪堪嗆了口酒,爾后紅著臉答道:“自然是有的。” 一群人的起哄聲震天響,連遠處山巔都能聽見幾許回音,不明情況的守衛,險些以為敵軍又要卷土重來了。 俗話說喝酒壯膽,眾人繼續追問道:“說說,是個怎樣的姑娘?” “是我自小便認定的人,哪哪都好。” 有個絡腮胡的漢子琢磨道:“莫非燕帥至今,還是個雛吧?” “......”這是可以說的嗎? “唉!都是男人,怕啥!盡管說。” “就是就是,男人嘛,你我都懂,雛不雛的,沒人會笑你。” 一旁的展昭展元幸災樂禍地對視一眼,不吱聲,怎知他們的主子正騎虎難下。 未來岳丈和舅子都在現場,要他如何作答? 這時裴照安的副將出來打圓場,勸道:“哎哎,差不多得了,咱燕帥的意中人,是咱侯爺的親閨女,可不許亂開玩笑了。” 眾人一驚,剛想道歉,卻見少年將軍不知想起何時,忽然笑開,眼角眉梢都掛著柔情:“改日我請諸位喝喜酒。” “好!干了!” 他對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一一推拒后,踱步走回自己的帳房中。 滿天星斗和雪花一同閃耀,并以虛幻的速度慢慢墜落。繁星仿佛近在眼前,將夜空越推越遠,夜色也愈發深沉。 身旁空無一人,被勾起思念的少年伸手接下一片雪花,孩子氣地垂頭微嘆。 唉,好想裴綰綰。 ------- BGM 霜雪千年——封茗囧菌 ①出自王維《山中送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