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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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個時辰,純妃薨逝的消息傳遍闔宮,燕懷澤得知后,立刻遞牌入宮。 六街車馬聲轔轔,喧囂熱鬧皆與他無緣。 腳踏在地上,人卻恍恍惚惚,似踩在云端。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除身在局中的人外,其余皆一頭霧水。 對外說的是因誤食毒物而暴斃,但真正的緣由,眾說紛紜。 往日裝扮得精致且一塵不染的鐘粹宮,上下掛滿白布,來來往往的人或真心或假意,大都表情悲痛,面容戚戚。 燕昭情跪在堂前,眼眶紅腫,手里仍攥著被淚打濕變得軟趴趴的帕子,顯然已經痛哭過一番,見他來,忙不迭撲上去,嗚咽道:“皇兄......” 千言萬語,不如血rou至親感同身受的一個字。 燕懷澤環住她,輕輕拍了拍燕昭情的背,喑啞著嗓子道:“阿情,這是怎么回事。” 燕昭情在他懷中哭得一抽一抽,甕聲道:“我不知道,早上來請安的時候還好好的,才過了幾個時辰,就突然有宮人前來告訴我,母妃她薨了......” 內務府那群人做事向來麻利,早在他入宮前就布置好了停靈供拜的靈堂,前來祭拜的人身著素衣,抽泣聲此起彼伏。 云妙瑛亦跪在一群人中間,她身份尷尬,卻好歹是純妃半個兒媳,免不了來吊唁。 瞧見燕懷澤蒼白憔悴的臉色,她一時躊躇,猶豫是否要上前安慰,環顧四周后,暫且作罷。 “父皇來過嗎?” 燕昭情搖搖頭:“派人前去通傳過了,但江公公說父皇尚在商談公務,不許人打擾。” 他目光落至棺木上,喉頭一緊,又問道:“母后①呢?其他皇子公主呢?” “事發突然,已經著人通傳了,更衣梳發或許還需些時辰。” 燕懷澤溫柔地安慰meimei:“沒事,你做得很好,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無數疑問接踵而至,母妃未曾得過致命的病痛,就連感冒發熱也極少,何以吃錯一時東西便突然暴斃,根本不合情理。 要么是有人刻意投毒,要么...... “鐘粹宮侍奉的宮女太監何在?俞姑姑呢?”他蹙眉,找了一圈也沒看見俞姑姑的身影,頓覺古怪,于是朝燕昭情低聲道,“阿情,你且在此處,我去尋俞姑姑,看究竟出了何事。” “好。” ...... 燕懷澤尋到俞姑姑時,她的模樣堪稱狼狽——發髻凌亂,滿臉淚痕,懷中死死護著一個黑匣子不撒手。 適才有人想殺人滅口,被恰好趕來的他攔截。 “俞姑姑,是我,我是燕懷澤。” 只見她身形一顫,眸光透出幾分清明:“殿下?” “是我。” 似是終于摸到救命稻草,俞姑姑忙將黑匣子交到他手上,激動道:“皇后!是皇后告密,是她將丞相與娘娘的事告訴了圣上,才招致此番殺身之禍!殿下,殿下你一定要為娘娘報仇雪恨啊!奴婢沒用,護不住娘娘,只得將娘娘囑咐的東西交付給殿下。” 燕懷澤鼻尖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疑惑道:“皇后?” 天色漸暗,紫禁城的夜帶著詭異的寂靜,星星隱匿在云中,天地混沌,一絲風也沒有。 暴雨洗刷后的泥土味夾雜在空氣中,那些晦暗幽閉、烙著痛苦的回憶盡數隨純妃的逝去緩緩落幕,真相興許再無人知曉。 對純妃,燕懷澤的感情向來是錯綜復雜的。 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悲莫過于無聲”,如今他正屬后者。 母妃將他細心養大,給予所有溫暖關愛,護他周全,保他衣食無憂,為他唇槍舌戰,甚至想替他鋪好前路。 他知道母親深愛自己。 愈長大,燕懷澤的反骨愈發嚴重。他總說純妃固執,其實自己亦然。 他不希望被控制,不希望走循規蹈矩的路,每當母妃說出“這都是為你好”時,他總感到厭倦。 相愛相殺這些年,他知道母妃的苦楚,懂得她的難言之隱,故對她的大膽放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他明白,母妃前半生在這暗無天日的后宮中,過得太苦了。 母子二人意見相悖時,常常僵持不下,雙方皆不肯先讓一步,偶爾還用尖銳的言語刺痛彼此,過后卻誰都不好受。 他還故意喚她“母妃”,而非“娘”或“母親”。 可現下為時已晚,他終其一生,也再無法補上這份執拗造成的缺憾。 ...... ...... “母親!” 燕懷瑾風塵仆仆地趕來,他一回宮便察覺氛圍不對,詢問過后才知是純妃薨逝了。 皇后剛換好衣裳,更妝摘釵,聞聲回首:“淮臨,收拾一番,隨我去鐘粹宮以示哀悼吧。” 他瞥一眼皇后的臉色,終是什么也沒說。 婧姑姑替她挽好青絲,勸道:“娘娘,不妨先等圣上到了再前去吊唁,鐘粹宮那群人若知曉純妃走前見過您,定會出言不遜。” “本宮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何可避的。” 左右勸不動她,婧姑姑只得放棄。 皇宮中氣氛前所未有的壓抑,入宮服侍已久的宮人們仿佛早已融入密不透風的宮墻,成為深宮里會呼吸、會行走的一部分。 他們全都感受到了那股風起云涌,極度低沉的氛圍,僅需一個小小的火星子,周遭的一切便灰飛煙滅。 關于純妃之死,他們諱莫如深。 在宮里呆久了,便都見怪不怪了。 她的死可以有千萬種理由,但皆與下人們無關,他們連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又何來旁的心思為生前享受榮華富貴的主子惆悵呢。 燕懷瑾幾乎從未涉足過鐘粹宮,未成想此番前來竟是為純妃吊唁,難免生出幾分唏噓來。 后宮之中沒有絕對的贏家,曾經的榮寵繾綣最后皆化為泡影,什么也不剩。 他錯步跟在皇后身旁,低垂眉眼,規規矩矩地行禮祭拜。 轉身后掃視一眼,瞧見不少半生半熟的面孔,隨后直直對上燕懷澤充血的眸子。 儒雅之名極盛的齊王殿下,眼下半邊身子隱匿在陰影里,眼眶通紅,如同困獸。 兄弟二人打了個照面,一句話也沒說,卻在即將擦肩而過時,聽見他仿佛被風沙打磨過的嗓音:“母后請留步。” 燕懷瑾亦停頓腳步,朝他望去,同時不動聲色地擋在皇后身前。 發覺他的小動作,燕懷澤冷笑一聲,抬眼緊盯皇后平和的表情:“敢問母后今日是否見過我母妃?” “是。”她大方承認。 燕懷澤咬了咬牙,額側青筋凸現:“我母妃的事情,母后也知情?” “若你指的是那件事,本宮早就知情,非但我一人知曉,圣上亦然。” 他瞳孔一縮,看她的目光好似儈子手。 燕懷瑾十分警惕地護住皇后:“皇兄究竟想問什么?直言便是。” “兒臣想問,我母妃的死,是否與您有關?” “這個問題,純妃也問過本宮,本宮只答問心無愧。當日面圣時,未曾提及任何對她不利的言論,若想除掉她,本宮早就出手了,又何必等到如今?”她將身正不怕影子斜這話貫徹到底,從始至終直視他的眼睛,未有半分閃躲,末尾,似安慰似嘆息般撂下一句: “你節哀。” ------- ①處解釋:這里的母后特指皇后。我查閱了史料記載,古代皇子無論是否屬于皇后所生的孩子,見到她都要叫母后,所以這里我直接按古人的叫法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