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情起由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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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的燕京城內,繁華依舊。 鐘粹宮的廊廡上皆懸著燈,入夜后悉數點燃,遙遙望來,絢爛又落寞。 身處其中,卻能瞧見與光相生相伴的暗。 純妃坐在高椅上閉目養神,背著燭火,遙遙望去,只剩一個孤零零的黑色剪影,仿佛深陷沼澤無法脫身的行人。 韓逋站在殿門前,定定看了她一陣,朝前踏幾步,難辨的面容逐漸清晰,投在地上的影子也由伶仃的一個變為一雙。 碩大的圓月載空,煢煢獨立于夜幕之中。 月亮再如何變換也不過陰晴圓缺,人間的苦楚卻有千萬種不同的形式。 韓逋突然想起那年梅花樹下,初次見她的模樣,艷麗明媚,與如今憔悴燈枯的面容判若兩人。 他們的美好年華,都磋磨在了這方池城中,磋磨在對彼此的糾纏與不可言說的禁忌里。 帝王將相,或再如何傾國傾城的妃子,終究也是凡人,逃不過這些無可避免的悲與苦。 充斥著整座燕京城的璀璨燈火,一如他們之間早就滋生著的情愫。 純妃聽見腳步聲,看清來人,微微坐直慵懶的身子:“事情都辦妥了?那頭已經安排好了?” 他點點頭,走上前。 與此同時,俞姑姑收回了替純妃揉肩的手,一路低著頭退下。 古人言,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思屬風云。 她從前是照做的,如今心境處境已全然不同,態度也不由有了變化。 “嗯,是時候讓他也嘗些苦頭了。” 姑蘇城又下起了連夜雨。 昨夜云府上下燈火通明,周遭的安靜愈發將正堂不絕于耳的哭喊聲襯托得格外突出,直到子時才漸漸沒了聲音。 故而昨夜裴筠庭算得上一夜未眠。 今晨起床,瞧見銅鏡中眼下那兩個大大的烏青,就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在庭院里用早膳時,裴筠庭才后知后覺想起來問:“最后云氏如何處置的?” 銀兒在一旁俯下身子回答她的問題:“回小姐,那群丫鬟見是奴婢,便不肯多說,支支吾吾的,奴婢只聽說肖家來的那位已經著手命人遣回去,由肖家處置了,剩下那位” 銀兒沒將云黛璇的下場說出,但她們都知道,經歷過昨晚的那陣哭鬧求饒,她的結局卻半點也不會好。 思及此,她放下銅箸,索然無味。 燕懷瑾說回家,是風馳電掣,毫不拖泥帶水的回程,當晚就囑咐她收拾好行囊,計劃翌日便啟程告別。 一別數月,想到她又要回去了,一面不舍,一面開始思念。 倒真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意思在里頭。 用完早膳,就見房中站了位不速之客,正端詳手中的宣紙。 裴筠庭看清他手上的東西后一愣,隨即想起來這是昨夜自己實在睡不著,恰逢窗外開始下起小雨,便裹著外衣下床,就著連綿不絕的雨聲,隨意謄了首詩——“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她還未來得及說什么,就聽眼前人笑了一聲,隨即卷起那張宣紙,輕敲在她頭頂:“小小年紀,哪里來這么多愁緒?” 裴筠庭摸摸自己的頭頂,并未否認,只是問道:“什么時候走?” 他挑了下眉:“裴綰綰,歸心似箭啊。急著回去看你阿姐和溫璟煦成親?”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燕懷瑾跟逗貓似的,見她這副無語凝噎的模樣,適時收手:“午時啟程,此前我還需與云先生道個別,你在房中乖乖等我就是。” 知曉他這番道別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裴筠庭點點頭,正思索要不寫封信留給云妨月,然而燕懷瑾前腳趕走,后腳她就收到云妨月貼身丫鬟送來的信件。 “盈姑娘,我家夫人說,這封信在回程路上拆開最好。往后山高水長,不知再見是何日,萬望珍重。” 裴筠庭接過信,認真回到:“我曉得了,替我謝過你家夫人。” 丫鬟拿過賞錢,笑著離開了 云府昨夜才經歷了一場變故,如今也提不起什么精神為二人設宴送別,這正中燕懷瑾的下懷,于是叁皇子擺擺手,頭也不回的乘上馬車。 身后的裴筠庭早在方才云守義與燕懷瑾說著客套話時,就悄悄瞧過一圈,沒看到云妙瑛的影子,遂作罷。 馬車一如來時那般,悠悠向前駛去。 石板面上的雨跡還未干透,她掀開簾子,在心底默默同姑蘇道別。 在此旅居幾月,倒真習慣了姑蘇的風土人情,附近幾條街,無需有人領著,如今她也能穿梭自如了。 馬車在榮陽樓前停下,她一頓,回過身去看燕懷瑾,就見他說:“不是寫了滿滿一紙的糕點要帶走?昨日擱置了,今日補上,省得你又得在路上嚷嚷。” 裴筠庭嘿嘿一笑,難得沒有還嘴,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意。 而才走出榮陽樓,又提了兩手糕點的燕懷瑾重重嘆口氣,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先前說的話是否還來得及收回。 他料到裴筠庭想要打包糕點的糕點會多些,卻沒料到她會買下這么多! 好在展昭腳程快,一來一回,將自己手中的好后,迅速接過他手中的油紙包裹,一一存放好。 此刻他就與榮陽樓前那些替妻兒帶回糕點的丈夫無一二致。 就在此時,鼻尖一陣花香襲來,幾人尚未來得及作反應之際,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毫無預兆地,直直撞入他懷中。 事發突然,猝不及防,燕懷瑾被她撞得倒退兩步,就連他自己都愣了好一陣,還是裴筠庭率先反應過來,蹙著眉,上前想要將人從燕懷瑾身上拉開。 那女子柔弱無骨般緊貼燕懷瑾,裴筠庭想將她扶起來,她反倒向前一寸,頗有幾分躲入他懷中的意味。 好在燕懷瑾很快便回了神,雙手杵在原處,不動聲色拉開距離,任由裴筠庭拉住蒙面女子的手臂。 展昭聽到驚呼后,自馬車上下來,恰巧看見了這樣一幕“叁角戲”,與銀兒慌亂中對視一眼,皆上前幫忙。 就在一片混亂的場面下,蒙面女子半邊身子靠在燕懷瑾身上,一只手還握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則由裴筠庭扶起,堪堪站好后,她的婢女才如夢初醒般,上前接過她。 待收回手,裴筠庭眉間皺得更深,雖仍是一貫的蕭疏墨色,卻不由多生幾分懷疑。 蒙面女子被婢女扶著,一齊朝幾人行了個禮:“抱歉,幾位公子小姐,是我與婢女玩鬧,走得太過心急,沖撞了幾位,在此鄭重賠個不是。” 燕懷瑾當下覺得有些不對勁,被她碰過的皮膚好似鉆木一般疼了一瞬,僅僅就那一瞬,往后幾日終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只當這是一個小插曲。 然而就在他們回程的第叁日,燕懷瑾正與裴筠庭說著話,忽然就倒了下去,高燒不醒,整整兩日—— “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思屬風云。”——出自《晉書·宣帝紀論》 po18.vip「po1⒏υi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