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 第69節
都不是太愛湊熱鬧的人,聽了整天報告,累得腰酸背痛,一個個歸心似箭,同時也想給這對璧人相處的空間,陸陸續續地離開。 大禮堂重新變得空曠。 “也不是沒想過和你結婚,是我沒想過要結婚。” 似乎過了很久,桑寧抬頭:“我沒有信心,不是對你沒信心,是對我自己沒信心。” “盛連潯,你說,我真的有資格得到很多愛嗎?” ▍作者有話說: 章數數不準了,大概還有四萬字左右正文完結,謝謝寶妹們支持到現在。 第53章 [vip] “盛連潯, 你說,我真的有資格得到很多愛嗎?” 禮堂內透光好,細微的飛塵上下漂浮, 清晰可見, 夕陽斜照, 籠過桑寧半邊臉,白凈如瓷的皮膚上隱約可以看到細小的金色絨毛。 他的小姑娘, 鼻尖發紅,眼角發紅, 濃密的睫毛抬起又垂下,眼里浮了層水汽, 卻只如薄薄的煙霧,淺淺地積聚,倔強地不掉下來。 她站在那兒,耳邊落下幾縷凌亂的碎發,浸泡在深橘色的霞光里,整個人顯得單薄又脆弱。 盛連潯忽地心里發疼, 好像心底某處被挖空了一塊, 寒風凜冽地灌進,干燥沉冷, 風聲在其中空洞地回響呼嘯。 “怎么會這樣想。”瘦長的指節探過來,將她的碎發勾到耳后。 桑寧抬手揉揉臉,抽了下鼻子,把壓了很久的話一點點說給他聽。 “如果我值得被愛, 為什么剛出生就會被丟掉, 要是我爸不養我, 我在那個冬天就死掉了, 我很小就知道我是收養的,大家都知道呀,胡同里那些小孩兒總說我是撿來的,沒人要,會被欺負,會被揪小辮子,還扔掉我矯正視力的眼鏡,我一氣之下自己用剪刀把頭發剪得像被狗啃過,他們笑話我是個丑丫頭。” “為了不受欺負,我開始學武術,真的好難啊,再冷的天也要在院子里練基本功,手背凍得起瘡流膿,又痛又惡心,我經常哭,可我爸不喜歡吃不了苦的小孩子,所以我都是偷偷哭。” “我努力做到很懂事,從來不敢要任何東西,主動要求穿我姐的舊衣服,不敢多花一分錢,只要有賺錢的機會,我都會很努力地去爭取,不怕苦不怕累,想證明我在這個家里沒有吃閑飯,是有價值的。” “我想給他們買個大一點的房子,讓他們搬出花枝里,過得舒服點,想讓我姐好起來,能夠得到很好的照顧,想讓我爸能夠按時去做理療,讓他的腿不要經常那么痛,我想的很多很多,可是為什么——” 桑寧仍然沒有哭,只是眼睛紅得厲害,她仰起臉,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嗓子眼兒里哽了一聲:“可是為什么,他們最后還是不要我。” “我爸說,我姐畢竟是她的親生女兒,好像我從來、從來沒有融入過那個家庭,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以前我只想著報恩,沒有想過自己,盛連潯,幸好你來了,才讓我打開了另一種人生。” 她勾住他的手指,輕輕晃了晃:“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從少女時期到現在,一天、一刻鐘、一秒鐘都沒有變過,中途卻還是把你弄丟過。” “和你分手以后,我難受得快要死了,去法國后和以前的所有人都不再聯系,不能聯系,每個人都會讓我想起你,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每天每天從窗戶往下看我mama那片玫瑰園,花開得真好,可我一想到那么好的花這輩子都沒辦法和你一起看,就忍不住嚎啕大哭,好像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完了。” 盛連潯喉間酸澀,沒有打斷,任她說,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 顫著嗓子,桑寧卻溢出一聲笑:“有時候我會想,還有沒有機會能重新和你在一起,像你們這種富家少爺不是很容易被追殺嘛,電影和小說里經常這么安排,我想要是有人追殺你,我就挺身而出幫你擋刀,一點也不怕,當然了前提是不能死,看見我中刀倒在你的懷里,這樣的話你會不會被感動,能不能原諒我,可是后來我又想,不應該再耽誤你的人生了,因為我注定是不配被愛的人,而你不一樣。” 黃昏綺麗卻短暫,深橘色漸漸退卻,黑暗如潮水般涌來。 “盛連潯,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嗎?” 昏暗里,桑寧的眼睛清清亮亮。 他目似點漆,緩聲問:“是什么?” 噙著的淚光終于墜落。 桑寧對上他的眼睛:“我走那天,應該把客廳的燈打開的。” “這樣的話,或許你就不會在黑夜里,被困住好多年。” 盛連潯再也沒有辦法忍受,越聽,心痛得越厲害,索性捏住她的下巴,低頭吻了上去。 這個吻很克制,細細輾轉,不帶欲望,更像是安撫,舌尖舔過眼淚,讓人無端想起夏天咸濕的海風。 他忽然有些慶幸,因為太愛,在失去她后那些爛醉如泥的深夜,雖然咬牙切齒地恨過,狠話說過一遍又一遍,卻在重逢后只剩下上天垂憐的感激,不舍得傷害她。 “翩翩,你很勇敢,沒有被這些打敗,反而讓自己成長得很好,”盛連潯脊背微微俯下去,把她圈在懷抱里,“你看,這么好的你值得更多愛,我發誓,我最愛你,這輩子只愛你。” “真的嗎?”桑寧把未干的淚痕蹭在他的襯衫上,睜著水霧迷蒙的眼睛。 “真的,所以不要后悔,”盛連潯揉了揉她白軟的耳垂,唇角笑意溫柔,“開燈沒有用,只有你在我身邊,我才不會被困在黑暗里,你是我的太陽。” 照破黑暗,遍生溫暖。 你是漫長冬夜里,我唯一的太陽。 —— 盛連潯明白,桑寧其實并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么堅強和快樂,她心里壓著巨石,遲遲放不下,也會脆弱。 不過和盛連潯說過這些,她明顯輕松了許多。 在南城的行程已經完全結束,機票早就已經訂好,他們準備飛回北市。 從南城回北市,路程長,桑寧最近沒怎么好好休息過,上了飛機就開始哈欠連連,靠著盛連潯睡了一路。 飛機在北市機場落地,桑寧沒睡飽,迷迷瞪瞪的,一路被盛連潯牽著,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后面。 司機幫他們拿過行李,連兩人送到華溪天萃。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隨便吃了點東西,桑寧悠閑地泡了杯奶茶,美滋滋地開始追劇。 白天睡了幾個小時,她這會兒有精神得很,盛連潯叫了幾遍也不肯睡,非要把最近沒來得及看的更新全部都補上。 盛連潯故意擋在她面前:“睡覺,熬夜對身體不好,最近你熬夜熬得夠多了。” “不要,睡不著,”桑寧伸長了腿,拿腳尖去蹭盛連潯的腿,讓他起開,睡裙滑到了膝蓋上,露出骨rou均勻的小腿,踝骨小巧可愛,“讓開嘛,我要看電視。” 本來沒有別的心思,被她這一勾起了火,盛連潯彎下腰,一手抄著她胳膊下面,另只手環過腿,把人抱起來,沉黑的眼睛里欲望翻滾,喉結微動,聲音沙啞:“睡不著就干點別的。” 這一下折騰到了快天亮。 奄奄一息的桑寧有氣無力地捶他:“騙子,說上周都在拼命加班,體力還這么好。” 盛連潯撥開她汗津津的頭發,在額頭上親了下:“寶貝,對你,我有的是體力。” “不是說熬夜不好嗎,這都要天亮了!” “適當的運動有助于身體健康。” 反正怎么說都是他有理。 第二天,桑寧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起來后簡單收拾了下,盛連潯帶她回平夏。 院長批給她三天假,足夠在平夏待的。 平夏原來是個很小的城市,現在比之前熱鬧了許多,前兩年在這里發現了一處保存極其完好的漢代墓群,順著這股風平夏建了個古城,開始發展旅游業,還挺紅火。 而花枝里成了來平夏必定打卡的網紅巷子,這里依舊美,花草蔥盛,涂鴉墻上寫滿了各種留言,幾乎都是心愿或祝福,原來的幾戶人家改成了民宿,只有盛連潯住過的那里仍空著。 盛連潯有遠見,早先便拿下了花枝里的開發權,加上金牌營銷,名氣打了出去,前前后后賺了不少錢。 溫國良從花枝里搬了出來,他腿腳不好,住不慣高層,因此給他置換了一套帶獨院的房子,離花枝里不遠,獨門獨戶,青瓦白墻上,爬著一叢叢蓬勃的綠。 桑寧來過一次,只是那時沒進門,只是躲在一邊偷偷看了看。 門半掩著,她靜地站在門口,想敲門,又有些膽怯,百感交集,心情復雜,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忽然,門從里面打開,溫國良手里端著個塑料盆,里面是新從架子上剪下來的葡萄,顆粒飽滿,裹著紫皮。 “翩翩回來了啊,”溫國良的眼角已經刻上了深深的皺紋,這幾年他似乎飛快地老了下去,一瘸一拐地讓到一邊,“快進來,你姐在屋里呢。” 語氣親切熟稔,沒什么驚訝,仿佛一切都沒變,她只是出門玩了一趟而已。 桑寧嘴唇動了動,那聲“爸”最終還是沒叫出口,只是點了點頭,往里走,盛連潯伸手去那個拿裝滿葡萄的塑料盆,沉甸甸的:“溫叔,我來。” 溫槿在客廳里來來回回走來走去,不住地看墻上的掛鐘。 直到門吱呀一聲響,她急忙回頭看,果然是許久沒有見面的桑寧走進來。 當時溫槿那場病好了之后,發現桑寧不見了,聽爸爸說她回了自己mama那里,一向乖柔的溫槿發了好大的脾氣,不吃不喝,勸了好久才說通。 姐妹見面,少不了哭一場。 盛連潯看不懂手語,看桑寧和溫槿不停地比劃,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他雖然不明白說了什么,也能感受到那份姐妹間的深切情意。 他還記得以前桑寧跟他說過,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和這個jiejie的感情很好。 溫國良早就準備好了飯菜,一直在廚房忙碌,加上一會兒要過來的溫槿的未婚夫,只有五個人而已,卻折騰出來一大桌子菜。 其中大部分都是桑寧愛吃的。 沒過多久,桑寧見到了jiejie的未婚夫,是溫槿的同事,叫葉亦群,在特教學校做手語老師,一個性格很好很有耐心的男人,瘦高個兒,五官周正,談吐斯文,很有教養的樣子。 葉亦群不是多話多言的人,但會把控氣氛,話題選得恰到好處,雖然彼此之間不太熟悉,這頓飯仍然吃得很愉快。 總之,是一個很好的人,給溫槿剝蝦,每一只都剝得干凈漂亮,自己一口都沒吃,全給了溫槿,jiejie和他一起應該會很幸福。 這兩年打擊力度大,桑寧聽說混子頭原海的硬靠山垮了臺,他也不知所蹤,過往的種種似乎都銷聲,現在展開的是生活中新的一頁。 吃完飯,閑聊了會兒,葉亦群說要帶溫槿去看訂婚用的東西,桑寧閑得無聊,看院子里種了許多花花草草,干脆找了個噴壺給它們澆水。 “翩翩,來吃葡萄了。”溫國良叫她。 紫皮葡萄又大又圓,洗得干凈,上面沾著水珠,不過皮厚,連皮吃的話口感偏酸,溫國良一點點把皮剝下來,晶瑩的葡萄rou放進一個碗里。 不知道他剝了多久,已經滿滿一碗。 “好。”桑寧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旁邊,拈了顆放進嘴里,咬下去,汁水和果rou在口腔里爆開,甜甜的。 空氣里有幾分尷尬,一時沒人說話。 過了會兒,溫國良擦擦手,遞過來一張銀行卡:“翩翩,你寄過來的錢我一直沒動,這么多年,我自己另外也給你攢了點,你和連潯的事也差不多定下了,這算是我給你準備的嫁妝。” 桑寧推回去:“我不要,這錢您留著吧,給我姐用。” “拿著,這錢本來就是專門給你攢的,”溫國良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笑得憨厚,“你來家里那年我就給你準備好了,先是在床底下攢現金,后來辦了這張卡,就想著哪天我們翩翩出嫁,我不能委屈了女兒。” “我可以過得不好,但我的女兒一定要過得好。” 桑寧沒說話,垂著眼。 溫國良斂了斂笑,聲音平緩:“翩翩,你可以怪我,但是這個心意一定要收下,我那時候是實在沒法子了,我沒本事,連給孩子治傷的錢都拿不出來,你媽那邊條件好,再說也不是她當年狠心把你丟掉的,后來也一直找你,跟我保證一定對你好,我想,你到了法國,總比跟著我這個窩囊爸爸強。翩翩,你從小到大吃過多少苦,我心里都清楚,我不想讓你再跟著我吃苦了。” 桑寧喉間哽了哽,她聲音發顫:“爸,我愿意跟著你吃苦,可是你不要我。” 溫國良擦了擦眼睛:“哪是不要,我的心也像剜過一樣疼,這些年沒睡過一個好覺,經常會想我們翩翩現在在做什么,肯定漂亮又優秀,當時怕你不肯走,話說到那個份上,我也沒臉再見你,多虧連潯來找我幾次,跟我說了很多,我現在才能厚著臉皮把這些話說出來。” “翩翩,你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禮物,是你來了,才讓我這個父親的角色做得更完整,不管怎么樣,你永遠都是爸爸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