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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霽云小聲說:“這裙子有點短,我恐怕不習(xí)慣......我穿自己做的褂裙就可以。”她自小的穿戴都是族里針線房娘子供給,從未穿過洋裝。有一年父親從上海帶了幾件洋裙,結(jié)果被大伯母房里的堂姐看到,硬是哄了拿去,大伯父還埋怨父親給丫頭片子亂花錢。 她哪有資格穿這樣嬌貴的好衣裳。 但江培風(fēng)握著她的手鼓勵道:“阮jiejie,衣服就是給人穿的。若是不喜歡,我們立刻換掉便是,但至少你先試試看。” 她推著人去更衣室,片刻后阮霽云猶猶豫豫縮在簾子后,露出半張羞紅的臉:“這也太不像樣了。” 那條連衣裙樣式的洋裝腰收成盈盈一握,下擺卻像花瓣撒開在膝蓋下兩寸,露出一小截白皙小腿,阮霽云正為難地試圖遮住它。 “多好看啊!”江培風(fēng)贊嘆一句,把她帶到鏡子前,讓她自己看鏡子里的自己,“阮jiejie,你穿這條裙子簡直像個小仙女。” 巨大落地鏡里是一個纖細的女孩,珍珠白緞面仿佛浮著一層光,將她整個人襯得瑩潤溫柔。阮霽云怔怔看了幾秒:“這......衣服太漂亮了,我怕沒有場合穿吧?” “生日的時候、入學(xué)舞會時候......能穿的機會多著呢!”江培風(fēng)打定主意要讓她從頭到腳都進行改變,聞言立刻說,“你先穿著別動,我再去給你選雙小皮鞋。” 說完她生怕阮霽云反悔,立刻小跑著朝旁邊柜臺走去,阮霽云阻攔不及,又不敢追過去,只好忐忑地站在原地等她。 她小心地撫摸著裙擺上的蕾絲邊,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云娘?還真是你啊!”大伯母拍著大腿笑道,“我說遠遠看著有個人像你呢,嘖,這不巧了嘛.......” 三年未見,大伯母看著明顯胖了些,她穿著身花里胡哨的綢緞旗袍,那旗袍腰有些緊,勒出一截橫rou,此時正瞇著眼睛打量她:“江家風(fēng)水真是養(yǎng)人啊,看你如今這氣派,大伯母差點都沒敢認。” 阮霽云被她咋咋呼呼的聲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漲紅了臉,而大伯母卻只關(guān)注到她那件新裙子:“你現(xiàn)在是過著大小姐日子,也沒想著照顧一下弟弟meimei......” 她邊說邊去扯那件裙子:“這衣裳看著怪好看的,得多少錢一件?” 旁邊負責(zé)看守貨架的女售貨員答道:“這是英國塔夫綢,要二十塊大洋一件。” “我的媽,就這么一件衣裳,二十塊大洋!”大伯母被這句話驚得提高音調(diào),“這怕是趕上莊戶人家半年的花用了!云娘啊,你如今真是富貴了,二十大洋一件的衣裳,嘖......你倒是也敢往身上穿呢!” 阮霽云尷尬地理了理裙擺,原本她就猶豫著不想試,如今聽到價格更是恨不得馬上把衣服脫下來,唯恐給人家弄壞了。她不聲不響的樣子落在大伯母眼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樣一個悶葫蘆似的賠錢貨姑娘家,命怎么偏偏這么好呢? 她想著,在那件衣服上摸了又摸,終于開口說道:“我瞧著這衣裳好歸好,但你穿不顯氣色,正好你霽晴jiejie說了人家,我們尋思來上海置辦些嫁妝,不如你讓給堂姐吧?” 阮霽云低著頭說:“堂姐要是喜歡,那我換下來給她試試。” 大伯母翻了個白眼,顯然很看不上她的木訥:“試來試去太麻煩了,肯定合穿。你只管脫下來給她便是。誒......這城里真是什么都金貴,我們鄉(xiāng)下人兩眼一抹黑,還好遇上你,云娘吶,你陪著你堂姐再去選些衣裳首飾啊。” 阮霽云對她大伯母向來有些害怕,此時也只好無奈道:“我先去把衣裳換下來。” 大伯母自打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阮霽云如今在江家,那絕對是沒吃過半點苦的。江家的豪闊他們早有耳聞,如今看到原本瘦弱蒼白的阮霽云,穿著這樣昂貴的洋裝,整個人亭亭玉立,更覺得她是富貴了。 想到這里她眼睛又瞄到架子上那幾件精致的洋裝,眼珠一轉(zhuǎn),示意售貨員都取下來。 反正都是花江家的錢!她阮霽云給出嫁的堂姐送點禮還不成? 等阮霽云從試衣間再出來時,大伯母已經(jīng)指揮著人拿了七八件新衣裳,還有花花綠綠一堆帽子、手袋等物,好整以暇地等著她。 “大伯母,你們要買這么許多衣服?”阮霽云看到他們手里的東西,不禁嚇了一跳。 難道大伯父的雜貨鋪子賺了大錢不成? 大伯母神秘莫測地笑笑:“難得來一趟嘛。對了霽云,我們還想買點首飾,你帶著我們?nèi)タ纯矗俊?/br> 阮霽云猶豫道:“這百貨公司我也是頭回來,真不清楚首飾在哪里。我江家meimei一會兒就過來了,要不等她過來我問問?” 大伯母聞言立刻說:“那就算了,下回吧。我們下午還有事,就先買這些。” 說完她駕輕就熟地指揮阮霽云:“你跟著他們?nèi)ズ炠~?還是給現(xiàn)款?” 大伯母這話一出,阮霽云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這不是您要買的嗎...怎么讓我去簽賬?我哪有這么多錢?” 大伯母心里暗罵,這時候還裝什么糊涂呢!但她面上仍若無其事般說:“你堂姐要出嫁,你身上有孝不好沖了她,買點東西就當(dāng)是全了心意。” 在她貪婪目光地注視下,阮霽云愣愣地看著她們,以及一旁同樣被震驚到的售貨員,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