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櫻癡已經沒有多余的刀了，這把刀損壞的話，他就會從自然界、自己的拳頭、雨御前之中挑選下一樣武器。

    久仰大名，吸血鬼大公。福地櫻癡以流利的英語說出了這句話，那個纖細的黑影在聽見聲音的時候緩緩轉過上半身，福地櫻癡得以看見對方懷中的存在。那是一個染血的襁褓，里頭大概是嬰兒。

    是食物也說不定。

    我是來自日本的福地櫻癡。

    被兜帽遮住了臉、無法看清其容顏（只有下顎）的吸血鬼，嗓音細微，有種樹葉刷過樹干的感覺。他既像是一個成年人，可是聽上去又有點像孩子，總之非常的矛盾。

    我聽說過你的名字

    吸血鬼在使用日語說話。

    福地櫻癡驚訝了一下，但也沒有怎么在意。就像他會說英語一樣，吸血鬼會說日語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還聽說，吸血鬼能夠通過吸血來獲得被吸血人的記憶和知識。

    吸血鬼的身上，散發出濃郁的血腥味。這是由于他在過去過分的作弄人類而造成的，是永遠也洗刷不掉的罪惡的氣息。

    福地櫻癡的身上有著同樣的氣味，因為他曾經是馳騁戰場的一位軍人。他的敵人無窮無數，而為了祖國作戰，就勢必要擊敗或者殺死那些敵人。

    于月光下站起身軀的吸血鬼，斗篷的外方染上了閃閃發光的銀月的粉末。他嘴中的尖牙昭示著他的身份，懷中的襁褓正不停地往外淌血。

    你殺害了我的眷屬。非常多的數量。吸血鬼用悠長而古怪的語調說著話，但是他并沒有表露出什么惋惜生氣的情緒來，他根本不在意這回事。眷屬是可以輕輕松松增加的。

    福地櫻癡：吸血種大爆發可是會引起異能協會關注的。

    那是由全世界位高權重的異能者所組成的監督協會。

    吸血鬼沒有作聲。

    福地櫻癡等了一會兒。

    你來這里是有求于我。

    人類啊，告訴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第90章 [90]問君此為何

    福地櫻癡的愿望是什么？

    它既可以很宏大, 也可以很微小。

    作為國家的戰士而不停地戰斗、殺人的他，手上已經沾染了太多的鮮血。他的戰友們都離他而去，大多數是站死了, 有的是被敵人殺害了, 還有的，則是退出了隊伍。在空閑的時候，諸如下雨天，那么福地櫻癡就會開始思索造成如今場面的原因。

    一切都來源于世界的混亂。假使世界上不再這么混亂，那么他將不再會像如今這般悲慘。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這個相當有野心的男人, 便開始編造起自己的滌清計劃來。

    剛好, 他是一個有野心、也有能力的男人。

    面對來自黑袍吸血鬼的問答, 福地櫻癡只說：我想改變這個世界。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想法, 所以，我需要同伴。

    他加重了同伴這個讀音, 意思就是說, 他很看重布拉姆斯托克, 有想和對方結為伙伴的愿望。

    福地櫻癡心里其實是這么想的，可以團結的話就團結一下, 不能團結的話就直接殺了他。不，可以留下來，先留著對方的性命。他在不遠處留下了自己的行李, 而行李之中有一把銀十字劍。只要那把十字劍破壞對方的大腦, 那么這位吸血大公就會因此而死去。

    如同粉末一樣的月光，在對方絲滑的斗篷表面移動著, 對方深色的頭發從兜帽里露出一丁點來。

    我能夠察覺出來你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男人。吸血鬼的聲音讓人聯想起深夜山谷里飄巡過的白茫茫的霧氣, 它接觸到肥大的葉片, 便立馬化為了一片水汽。正是這樣的聲音。

    毫無疑問，你能夠成就自己的事業。

    面對來自吸血鬼的夸獎，這個號稱日本最強的男人感覺到有略微的古怪，他可沒有想到一批外國的吸血鬼竟然會夸贊身為人類的他。而且，這和他先前預想的情況不符合。

    兩人之間相隔的距離明明只有那么短，但卻好像相隔了一段無法到達的路程。一陣風吹了過來，剛好吹飛了對方的兜帽。那些泛白的黑發、幽綠的眼珠、豎瞳以及慘白的皮膚，一點一點浮于表面。對方的頭發發尾是黑色的，而尖角則變成了一種和白色油漆一樣的白色。

    在兜帽落下的時候，吸血鬼伸手攏了一下，但攏了個空。

    福地櫻癡就這樣看見了吸血鬼的全貌。但是對方的長相和他想象的不一樣。福地櫻癡在之前不曾見過對方的相片，因為那個人類一直以來都過著不見人的生活，變成吸血鬼后，活著見過他的人就變得比原先越發少了甚至約等于0。

    教士們自己都不信惡魔，不信吸血鬼，而且對手還是因為異能變異而成的吸血鬼。那么，這個重任就應該交給吸血鬼協會才對。

    你長得不太像丹麥人。更像個亞洲人。

    那些頭發輕飄飄的，有一束從中間飄落下來。模樣，打扮，都像是幽靈。吸血鬼也能算作是幽靈之中的一種吧。他們的實體實在是過于虛幻了。

    血脈在支配著我，支配著同我一樣的其他人。對方轉過一側腦袋，高高抬起的下巴與脖頸的交界處還有一顆和紅色這個顏色很相像的痣。

    容貌，語言，種族這些交織在一起，令福地櫻癡對對方的印象加深了。他在過去，十分輕易忘記他人的臉。一旦在記憶之中描摹起他人的面貌的時候，福地櫻癡就會跟著想起對方的死相。所以他不怎么記得住別人的臉。眼前的吸血鬼可以說是例外。

    而且，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用慢吞吞的語調和別人說話了。不過這個別人竟然是吸血鬼，真是可笑啊。

    福地櫻癡又重復了一遍他剛才的提議，他真的是一個渾身上下散發著強勢與令人信服氣息的男人。就是不知道，這股氣息對異種來說，是否會有用。

    五官上多的是亞洲特色的那張柔和的臉，從兜帽落下時起就一直保持著那種叫人摸不著頭腦的柔和的笑容。

    我可以考慮。但是

    和人交往的過程中總是有但是，這就要看但是里的內容究竟是怎么樣的了。過分的，還是可以接受的。

    我想先讓你看一些東西。

    這只來自于這片寒冷之地的吸血鬼，一直在等福地櫻癡的回答。而在那個可以落下之后，吸血鬼就說：在那之前，你可以試著用你那把刀，朝著哪里斬上一刀。

    福地櫻癡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鬼主意，他知道對方說的并不是他手里的那把日本刀，而是神劍雨御前。在他的異能力「鏡獅子」的加持下，原本只能穿透毫厘時空的雨御前，已經變成了無法想象的強大。

    他覺得這有些奇怪，但是還是照做了。

    福地櫻癡的手中變幻出了那把通體藍色的刀，它在虛空中斬了一下之后，無事發生。

    天色如此昏暗，這片森林，這片空地，就像是天然的墳場一樣。發尾泛白的吸血鬼嘴角依然懸掛著那種微妙的笑容，福地櫻癡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當然了，他下一秒就可以動手，殺死眼前這個異種生物。

    百夜蓮見嘆了一口氣。開掛嘛，他又不是不會。他手上握有的書，足以達成大多數的目的。不過，書上面的內容，只有合理才會成真。這樣一來，就必須得編一個講得通的故事才行。

    「這個男人平生做過的最大的錯誤就是輕信吸血鬼的話語。

    他向著虛空揮舞出他那神秘的刀劍，時空便被默默切割成了別的樣子。它根本看不見，也無法被人看見。它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可是那把刀的刀尖，卻穿過了同樣是虛無的時空。

    他的身體里迸發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來，一切、世界、他的耳邊都變得無比安靜了起來。這一刻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安靜，以往人們的喊叫聲、痛苦或者憤怒的尖叫，都消失不見了。

    他低下頭，看見腹中央浮出一個小小的刀尖。

    被傷害并不是什么少見的事件，在過去，在依然弱小的階段，他受過許多傷。強大是在漫長的訓練中得以形成的。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他的傷口開始惡化，就像是一種無形的劇毒蔓延上了他的皮rou骨頭。

    世界，像是齒輪一樣走向長滿了熔漿的盡頭。」

    在自己咬他一口還是讓布拉姆斯托克咬他一口中，蓮見選擇了前者。因為對方開了掛所以自己也要開掛的心情，讓他不得不稍微犧牲一下自己的種族。不過種族這種東西是可以改變的，就像修女們把圣水埋入惡魔的軀體之中、通過漫長的治療將惡魔變化成人類一樣。

    蓮見想讓福地櫻癡看一些東西，先前的時候他這么想。但是現在，他突然就沒這個想法了。其一是技術不支持，其二大概是他沒有那樣的興趣了。

    將自己轉化為吸血鬼之后，蓮見似乎對一切的東西都感到興致缺缺了。為了做這個，他讓布拉姆咬了他。如今的蓮見，對血有著高度的渴望。但是做是不可能做出這些事情的。

    被劇毒所影響、被自身的雨御前所傷害、被書錯位了大腦的福地櫻癡，似乎仍處在一片漩渦之中。蓮見靠近了對方，以小心翼翼的步伐。他低頭去看那個垂首的男人，卻在下一秒被對方的拳頭刺穿了腹部。

    頭一次遭到如此之大的創傷的蓮見呆滯了一秒，他不確定以他的體質是否能夠復原。但是好在，現在的他是吸血鬼。吸血鬼的身份就是拿來防范這點的。

    于是，與那雙充滿了足夠燃燒世界的怒火的眼睛注視著的吸血鬼，張大了嘴巴。

    露出了那對獠牙。

    世界是順著時間一點一點進行的。因為福地櫻癡活著，所以有人才死了。因為他還懷抱著那樣的夢想，所以有人才死了。因為他還擁有那樣一顆雄心和強大的武力，所以有人才死了。

    于是他人扼制了他的夢想，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男人的胸腔之中，發出了悲鳴一般的聲響。那是微弱的、河流喘息般的聲音，可是靠近他的胸腔，卻又會聽見大海的波濤。

    蓮見突然感到有些抱歉，但是這些抱歉的心情轉瞬即逝。對于毀掉一個有著遠大前途的人類，吸血鬼的心情并沒有多少起伏。

    不過蓮見想到了一件事情。

    這樣一來，對方是否就成為自己的子嗣了呢？

    蓮見在這里等到了天亮。在天亮的那一刻，他把布拉姆斯托克的頭顱拋到了陽光之下。慘叫聲震得周圍的鳥雀一陣驚醒，它們紛紛從枝頭上跳起，飛往空中。

    布拉姆斯托克的生命，在日光下消失殆盡。他應該想到的，同類之間是互相排斥的存在。

    拖著男人的身軀在森林之中緩慢移動的蓮見，厭惡著陽光。他的皮膚一旦接觸到日光，就會潰爛，從斑點到全身上下。

    吸血鬼們的身影，消失在可見的視野當中。

    今后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去怨恨任何人。

    是消除仇恨比較幸福，還是遺忘比較幸福呢？*

    福地櫻癡永遠記得這些話。在過去，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但那個人是誰，他完全想不起來。他眼前的一切都像奶油一樣融化了，變成了一灘爛泥一樣的東西。

    以他所在的時間作為線索，一切都如同沙畫一般被人涂抹成為了另外的模樣。

    別難過，你至少還有我嘛。

    福地櫻癡聽見那無恥的吸血鬼說出了這般好笑的話語。

    此時的銀色月光，竟然比太陽的光輝還要閃耀。

    第91章 [91]宛如銀河的謝幕

    你不要難過, 這樣一來，我也會感到很難過。面龐不似外國人一般棱角分明的少年吸血鬼，用略微哀愁的語調說著話。他將他的眷屬拖到了附近一所無人居住的小木屋里，搬弄了好久的木頭和灰塵, 才整理出一張勉強可以躺人的木偶。

    這只突生怪異的憐憫（是吸血鬼對人類嗎）的吸血鬼坐在一旁, 一只手托著下巴, 就那樣, 用著綠幽幽的眼睛看著木床上的男子。對方已經不再流血了，吸血鬼的基因正在修復他的傷口，那些基因正在將太宰治的毒素從他體內排出。這就導致男人的皮膚上滲出了一大片黑泥一樣的物質。

    善良的吸血鬼為了他的眷族, 特地跑到了老遠的地方, 搬了一盆干凈的水回來。因為溪流里細菌有很多，萬一出現鐵線蟲那樣的事情就不好了。所以, 吸血鬼猶豫了很久, 找了好多地方, 最終去往了山泉的源頭。

    我以前呢, 好像是四百年前，也這樣子照顧別人。蓮見哼著古老的小調，還挺開心地說。只是他之前停留在日本的戰國時代時發生的事情, 當時的桔梗救助了一名叫做鬼蜘蛛的山賊青年，她有的時候不會來，所以就是蓮見來, 或者桔梗的meimei椿過來。

    男人一直都閉著眼睛，緊緊地閉著，他根本就不愿意去看這只耍滑頭的吸血鬼。同時他也在思考一回事, 思考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當時他的頭腦和行為, 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難道是對方手上持有什么特殊的物品嗎？

    還有四百年前

    福地櫻癡自然不可能忽略這一點。難道對方不是吸血鬼大公？因為布拉姆斯托克成為吸血鬼的時間根本沒有這么久, 頂多就二十來年，可是眼前這只吸血鬼卻提到了四百年前。

    是詭計，還是什么？

    先前被丟棄的那只吸血鬼又是誰，對方的眷族之一嗎？

    蓮見試圖安慰這個正在向吸血鬼轉化的男人，他不知道這個轉化的過程究竟要經歷多久，反正他當時沒一會兒就結束了。可是從咬了他一口到現在，這一會兒過得也太長了吧。

    蓮見在和對方嘮嗑，但是對方完全不想理他。

    蓮見覺得對方應該很難過吧，因為他被自己的黑手給陰到了。他試圖安慰對方。

    你不要難過，這樣一來，我也會感到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