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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良掛了電話之后,出去上廁所的小黃正好推門進來:“安醫生,是不是科室有事?” 他端詳著安良的臉,突然自問自答道:“肯定不是,是你喜歡那小姑娘給你發微信了吧!你看看你這表情,嘖嘖嘖。” 安良摸了一把自己的臉,覺得自己不應該露出什么明顯的表情,肯定是小黃在詐他。于是安良正色道:“沒正形!你高級職稱考得怎么樣了?” 小黃搖了搖頭:“下個星期才考呢,我現在的想法就是快活一日是一日,您別催我。對了…”他覷著安良的臉色:“蘭教授下午被移送走了,家屬那邊催著去辦的。” 移送走了的意思就是殯儀館來人將遺體拉到他們那邊去,然后家屬簽字約好時間,從此塵歸塵,土歸土,人世間的一切恩怨未了之事都會灰飛煙滅。 所謂人活一輩子,到頭來化成一堆輕飄飄的骨灰。旁人從這對骨灰上看不出你生前是惡貫滿盈還是勞苦功高,也看不出你是個販夫走卒還是學術泰斗,說得難聽點,連你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到了那個時候,你唯一作為一個人而被銘記的機會,就是在活著的人心中。 蘭明娟這一生的跌宕起伏安良不清楚,但是眼看著她的那一窩子女是不會將她看作一個人來銘記于心的。安良搖了搖頭,旁人他管不著,但是在他這里,蘭明娟將永遠被當作是一個有血有rou,活生生的女性學者而被銘記。 小黃在安良面前扭捏了半天,似乎想要說什么又不肯說出口。安良轉著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有話就說,尿頻尿急就去樓下泌尿科看看。” 小黃拉開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我也是中午聽我弟說的。蘭教授她的家屬在手術室門口說了一點不好聽的…好像和咱們精神科有關系。” 小黃的弟弟是在急診科規培的醫學院研究生,小伙子年紀輕耳朵好又愛八卦,哪里的閑話都能被他聽到一耳朵,然后再來和小黃說,因此小黃就是他們科室八卦中心網絡上的那只胖嘟嘟小蜘蛛。 但是黃偉因今天聽到的閑話顯然沒有那么讓人愉快,甚至說得上讓人火冒三丈:“我聽家屬的意思是…好好的一個人,進了一趟我們精神科之后就整天尋死覓活的了,肯定…肯定是我們給的藥吃出毛病來了。說是…這種情況算醫療事故,要找我們賠錢…說不賠錢就起訴我們…反正是這么說了一嘴,具體會不會去辦那誰也不知道…” 安良目瞪口呆,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一直知道蘭明娟的兒女們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人心能壞到這個地步,他是真的想不到。 “讓他們起訴,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起訴出個什么花兒來。他媽的,都他媽不是人了是不是?”安良簡直想把這群人拉到面前來挨個給他們一巴掌:“要是讓蘭教授繼續住院治療,興許今天她就不會躺在那里了。這幫為人子女的,真他媽都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吧?” 黃偉因見安良動了氣便勸道:“沒準也就是嘴上說說呢,你先別生氣。反正我們提前知道了也未必是壞事,都能長個心眼不至于被人打個措手不及。我這幾天把蘭教授之前的就診記錄整理好備份出來,咱們這邊先存個檔,防止日后真的要扯皮。” 安良長舒出一口氣,他是真的覺得累了,甚至覺得有些想不通,你說人活一輩子圖個什么呢?蘭明娟那么干凈的一個老太太,要是知道她死了之后她的兒女們做出這么多骯臟丑陋的事,她會不會后悔當初結婚生子? 什么宇宙不宇宙的,最后我們都只是果殼之中的小小螻蟻。 第20章 照片 因為心里始終覺得有點兒不舒服,安良索性和小黃打了個招呼,提前了十幾分鐘下班。等他趕到紋身店的時候,秦淮還在二樓替人紋身,手上的活兒還沒有做完。 安良看他低著頭干得認真,便悄沒聲兒地走了進去,和坐著休息的幾個紋身師點頭打了個招呼。有人沖著秦淮的背影努了努嘴,對著安良擠眉弄眼地笑。 今天來紋身的是個大學生模樣的人,趴在椅子上痛得齜牙咧嘴的。安良無聲無息地上樓,揣著手在他們背后看了一會,一直低著頭的秦淮才發現了他,當即就笑了:“來了怎么也不喊我一聲?” “我看你這不是正忙著呢嗎,就沒打擾你。”安良沖著正在紋身的那個客戶笑了笑:“帥哥,疼么?” “疼死我了我的媽。”這客戶一開口就是連哭帶喘的:“周哥還說這是他們店里最溫柔的一個,結果小秦下手也太狠了。” 安良跟著笑,笑得幸災樂禍:“你這紋在肩胛骨上哪兒有不疼的?忍著點啊,忍過了就好看了。你這紋的是個什么?”他伸頭看了看:“隱形的翅膀?” “好看嗎?”這客戶疼得五官都扭曲了還挺自豪和得意:“我自己的設計,讓小秦幫我畫成了圖。” “真挺好看的。”安良點了點頭:“那兄弟你先疼著,我去邊上坐會兒。” 秦淮輕聲道:“你渴不渴?我水杯在樓下那桌子上,你去喝點水吧。” 安良應了一聲,下樓晃悠到了店里的休息區,立刻就有正在抽煙的紋身師給他挪出半個屁股的空座,不懷好意地笑道:“安醫生知道我們小淮的水杯是哪個嘛?” 安良掃了一眼桌子上排成一排的水杯,福至心靈地問道:“那個,黑的,不銹鋼的,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