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傳承之靈在黑色袖袍中打滾轉圈圈罵的封曌，突然就打了兩個噴嚏，又響又亮，驚的周圍的某些住戶中傳來了狗叫聲，有些人家甚至開了燈，躲在房間里偷偷窺探。

    東靈州的治安，其實還算不錯，只是貧民窟附近，卻終究少不了一些雞鳴狗盜之事，是以這種時候被人警惕，封曌覺得挺正常，就像是他，這種時候，走在這條沒有路燈，月光和星光都不怎么能照進來的地方

    也有些害怕。

    是的，害怕。

    封曌下意識地摩挲了下自己脖頸上的琉璃珠，這顆據說是母親遺留給自己的珠子，如今褪去了昔日的普通和廉價，溫潤剔透。

    琉璃珠給封曌的心理上帶了極大的安慰，甚至于本來還有點發涼的身體都好似多了些許溫暖。

    不過，封曌理智的覺得，這可能是因為他加快了腳步的緣故。

    終于。

    封曌再度進入了這個熟悉的院落，本以為又是空蕩蕩的小院中，竟然有人。

    衣著邋遢的糟老頭，一邊翹著二郎腿晃悠，一邊抱著花生米，屈指就是一彈，然后高高彈起的花生米，準確無誤地墜落進糟老頭的嘴中，他嚼吧嚼吧，愉快地吃。

    怎么說呢，雖然封曌隱約猜到這糟老頭極有可能是在等自己，或者說，一直在等自己，但是！

    但是就覺得手癢，想揍人！

    封曌手中有光搶凝聚，又消散，再凝聚，再消散如此這般反復試幾次后，他還沒下定決心，一直擺譜的糟老頭卻有點坐不住了。

    糟老頭輕哼一聲道：你小子怎么去一趟圣地連膽子都給嚇沒了？又話就說，有P就放，老頭我還等著說完睡覺去！

    果然在等自己

    封曌手中凝聚的光搶，這一次徹底消散且沒了繼續凝聚的趨勢，他上前幾步，與糟老頭面對面而坐，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定定的看著糟老頭，許久后才道：我，我是不是很蠢？

    糟老頭，糟老頭驚的差點被花生米卡住，用力咳嗽一聲才道：啥？你剛才說啥？

    我說，我是不是很蠢？封曌重復，這一次，心平氣和。

    糟老頭有點不敢吃花生米了，他瞄了眼封曌身上的衣服，速度伸爪，擦擦擦。

    封曌：

    封曌看了眼自己衣袖上的油污，便好像什么都沒看到一樣，再度看向了糟老頭，等待對方給出一個答案。

    等著封曌暴起然后打一架的糟老頭：

    糟老頭突然就覺得有那么點亞歷山大了，他換下二郎腿的舒坦姿勢，稍微坐直了點身體，才略帶點小心地開口問：圣地時，你吃大虧了？宋家那小子沒護著你？

    封曌沒想到糟老頭竟會問這個，他愣了下，然后神情有瞬間的不自然，但是很快這些的不自然就都被另一種情緒給掩蓋了。

    封曌的長睫垂落，俊美絕倫的面龐在此時此刻，像是失去光彩一般，黯淡無比，你知道西隱州，宋知然知道，我jiejie知道。魔潮，魔種你們也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呃，你現在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糟老頭愈發覺得封曌的情緒不對勁了，但是還沒待他分辨出這個向來特別能蜜汁自信的臭小子究竟是鬧什么狀況呢，就見又低頭沉默的家伙，在呆呆坐了好一會后，突然嘆了口氣，然后站起來，走了。

    走了

    就這么走了？

    要么自己攆人，要么自己提前跑路，總而言之已經習慣占據主動權的糟老頭，現如今看著封曌明顯有些不對勁的背影，終于后知后覺地有點后悔了。

    有些事情，也許該早點告訴臭小子的

    但是現在再追過去，似乎也已經沒有必要了。

    糟老頭嘆了口氣，突然眉心一擰，抬手捂住了胸口某處，側頭嘔出一口血來，泛著些許黑色的血液，在月色下緩緩蠕動，最后血中的紅色被黑色徹底吞沒，而黑色？

    黑色的物質才剛剛得到成長，就被突然落下的一指頭重重一摁，無影無蹤。

    封曌離開了貧民窟，站在岔路口，在原路返回去尋宋知然，還是走另一條路，直接回家中，只是猶豫了三秒，便選擇了另一條路。

    只是。

    他才踏上另一條路沒多久，卻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到最后，他索性直接停了下來。

    是的，停下來了，卻既不回頭，也不前進。

    或者更準確地說，封曌現在低落的情緒中，只有兩個大字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選擇？更不知道，自己如果回頭會怎么樣，如果前進，又怎么樣？

    他

    他，畢竟不是主角。

    下玄月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半空中跌落，道路兩旁的婆娑樹影被拉長到極致，然后將封曌和他的影子一同覆蓋。

    一直注視著自己影子的封曌，突然就覺得口中苦澀更重，心里一直潛藏的難堪，在這一瞬間終于找到了不用掩飾的機會，翻涌而出。

    是的，難堪。

    一直以為自己是主角其實在別人眼里就是一中二，不，也許只是個笑話。

    而若只是個笑話就罷了，丑角也有生存的權利，而他呢？

    魔氣？

    魔化

    魔種！

    魔你大爺！封曌忍不住在心底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赤紅色的雙眸盯著地面的黑色，像是在看魔氣，看那將自己其實本該有的最后一點信心給吞噬的徹底無影無蹤的東西！

    不過，命都要沒了，還要信心有什么用？

    指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又或者就今天，就下一秒，自己的靈識就會又被魔氣浸染，然后自己被徹底取代。

    封曌可從來不覺得魔化后的自己還是自己，那種被魔氣cao縱的人，又怎么可能還能是人？

    為什么，為什么這里的魔氣不走尋常路？

    小說里面修真世界中，是魔修修煉才需要魔氣，魔氣真的就只是靈氣的一種而已，而魔修，也完全可以遵從本心，只要守住本心就不會被被影響，也分善惡

    封曌越想越覺得自己哪里是什么所謂的主角，壓根就是個倒霉鬼，倒霉到前世明明算得上是英雄，結果卻活活被燒死，燒死就算了，但是為什么還要穿越？

    穿越就穿越，為什么要穿到這狗屁的獸人世界？

    就算是獸人世界為什么要有普通獸人和靈師之分，又為什么要有魔潮，有魔種

    就算是一定要有這些東西，為什么還要讓他，這么的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

    真正讓封曌感到難過的是，是他在不甘心，不甘心為什么自己不能像是自己想象的那樣有主角光環，有逆襲可能，有獲取自己想要的機會？

    宋知然遠遠地注視著封曌，看著對方走出貧民窟，看著對方在岔路口猶豫，看著對方走著走著越來越慢，最后再也走不下去，看著對方好似再也承受不住一般，蹲下身體，抱住了自己的頭，像是

    像是曾經的自己。

    主人，封大佬好像哭了呢。傳承之靈小小聲說，聲音中透著一點點的關心，是的只有一點點，它想，這是因為它是善良的傳承之靈。

    所以，主人，你，要不要去安慰下他？他哭的好像還挺傷心的

    宋知然抿唇，極黑的眸子顫動，胸中的心臟隱約在疼痛，以至于，讓他擔憂中更多了些說不出的慌亂。

    該怎么做？

    或者，能怎么做？

    甚至于，他真的要去嘗試嗎？

    主人？傳承之靈察覺到主人困惑的情緒，小腦袋從黑色的袖袍中鉆出來，一雙芭比娃娃的大眼睛眨巴了好幾下，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主人，你是在擔心，還是在害怕？為什么？安慰自己的伴侶不是身為伴侶的應該做的嗎？

    宋知然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不待傳承之靈再開口，寬大的袖袍就像是突然多了自己的意志，將還想要嗶嗶幾句的傳承之靈給封禁其中，無法再冒頭不說，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傳承之靈委屈巴巴的寬大的袖袍總打了幾個滾，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因為它發現自己感應不到外界的情況了。

    自然，傳承之靈也就不知道，它的主人杵在原地怔忪了好一會后，終究提步走了出去。

    去掉黑色的隱身斗篷，刻意加重自己的腳步聲，一步又一步地走過去。

    很快，宋知然就看到蹲坐的封曌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過來，然后在發現是他后，倉皇的站起身，扭過頭，并大踏步往前走，速度快地像是在逃跑。

    又或者，本來就是在逃跑。

    宋知然甚至懷疑，如果地上有縫隙，比起逃跑這種終究要留下個背影的選擇，封曌會優先考慮鉆地縫。

    這樣恍若突如其來般冒出的想法，讓宋知然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無措少了幾分，甚至抿著的唇角都多出了幾分笑意。

    所以，宋知然也加快了腳步，并且直接開口喚了一聲封曌。

    封曌倉皇的腳步頓了下，似乎掙扎了好一會，結果是，他不僅沒有再逃跑，反而就這么站在那里，說：你快點。

    有些沙啞的嗓音甫一出口，早就知道一切的宋知然并沒有多余的想法，但是封曌本人顯然有些接受不能。

    封曌本來還想要像是尋常那樣，假裝無事發生過吐槽宋知然幾句的話，就突然不敢再說了。

    就算他知道自己肯定已經暴露了自己哭的事實，但是他依舊不樂意繼續暴露！

    這是身為男人的臉面！

    雖然臉都已經丟沒了，但是自己不能不要！

    封曌憑借著對自己面子的堅持，穩住了情緒，站在原地，待宋知然快步走上來后，這才決定繼續前進。

    只是

    他悶著頭走了十幾步后，突然發現，本該和自己并肩前行的家伙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掉隊了？

    靠，這家伙搞什么？

    封曌憤怒地扭頭瞪人。

    宋知然似乎一直在等他的回頭，所以如今見到他憤怒地看來時，極黑的眸子閃爍了幾下，抿著的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嘗試地走出了第一步，他說：封曌，你，哭夠了？

    封曌：！

    封曌憤怒的小眼神沒了，變成了羞憤，隱約還有要跳腳的沖動。

    宋知然輕嗤一聲道：其實，你是在害怕吧。從你知曉魔種一事開始，不，更準確地說是你知道自己被魔氣入體的時候，你就開始在害怕。

    封曌，封曌費心費力給自己編織的遮羞布就這么被一股腦地掀開，俊美絕倫的臉都扭曲了一瞬，手中有一把光搶若隱若現，似乎在蠢蠢欲動。

    然而。

    宋知然卻比他更快地亮出了武器，劍鋒遙遙一指，猶如他此時的話語一般，似要誅心：封曌，你一直有一種奇異的優越感，在所有人面前，尤其是你的朋友和你的家人。如今，你發現你所有的優越感，其實極有可能是你的朋友和家人對你的放任，甚至保護，所以

    你慌了。

    你害怕。

    你覺得丟臉了。

    封曌，我原先就覺得你對你的那張臉有一種變態的在意，現在我才發現，你在意的其實并不是你的臉，而是你的面子，你那些莫名的優越感。

    而如今，這些都沒了。

    宋知然說到這頓了下，極黑的眸子鎖住已經從最初的惱羞成怒到震驚再到平靜的封曌，緩緩地吐出最后一句話，所以，你從極致的自信，瞬間變成極度的自卑。

    轟一聲，宛若一道驚雷劈下。

    封曌平靜的臉，因自卑兩個字再度扭曲，一雙琉璃色的眸子都因為這自己一直一直不愿意承認的事實被戳破，燃起了紅色的火焰，似乎只要下一秒，這火焰就要將他整個人點燃的時候，將所有的一切都燒毀。

    這樣

    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不會有人知道所有人都不會知道

    封曌！宋知然突然厲呵一聲，讓明顯有些不對勁的封曌清醒了幾分，他擰了擰眉，挺直的脊背因為從封曌身上傳來的威壓和毀滅之意正在顫栗，緊緊抿著的雙唇間，有一抹血色，在滲出。

    在瑤池圣地吃了超過二十顆寶晶的封曌，血脈之力愈發的強悍了，比當初覺醒獸化日時的能力更甚七分。

    這個蠢貨，竟然還在自卑？

    怎么說呢，此時的宋知然若不是知曉眼前的這個蠢貨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必然會認為對方是在凡爾賽，凡爾賽的讓他真的很想要拔劍砍人。

    可惜。

    封曌雖然早就握起了光搶，一副惱羞成怒要干架的模樣，卻始終沒有動手。

    宋知然沒有動手的契機，只能動嘴。

    奈何，說了這么多，這貨的反應就是爆發血脈之力，一力降十會。

    就更氣了

    宋知然深吸一口氣，確定封曌自卑地已經完全不可能和他動手后，便只能按照計劃中的，話鋒一轉，點出某個人最在意的關鍵，你，魔化后的臉，其實還不錯。

    封曌，封曌愣了下，完全反應不能。

    宋知然說的十分艱難：雖然我覺得不太好，但是你魔化后的臉，因為有魔氣加成，確實、確實也別有風情。

    封曌：？？！！

    封曌眸中的火焰沒了，取而代之是一種微妙而又古怪的小情緒，腦中更是迅速從自己自卑被看破的事實打擊中恢復，并開始轉悠著一種合情合理的揣測。

    宋知然剛才說了什么？

    說自己魔化后的臉別有風情？

    這特么地是在夸老子帥？

    不，夸魔化后的老子帥？

    封曌不得不從并不多的記憶里面扒拉出魔化后的自己做過的事情，暴虐強勢下嘴咬

    當然，雖然封曌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近期魔化后咬的位置好像越來越有點奇怪，但是這不是關鍵，關鍵是！

    宋知然竟然在夸贊？

    宋知然難道是隱藏的M屬性？

    艸！

    封曌感覺自己嘴里一下就被塞了一筐的檸檬，酸的徹底顧不上自己的自卑心理了，畢竟他自覺自己怎么著也比魔化后的自己優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