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知道，而且我很清醒。

    顧禾從畫板上取下那張布滿亂線的畫紙，一下一下將其撕成了碎片：

    我是個廢物，我畫不出來，這次我棄賽，以后我也不會再畫畫了，謝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

    說著，顧禾把碎紙片丟進垃圾桶里，裝好書包就要走，結果包卻是被祁文一把搶過去抱在懷里，一副包在人在的架勢：

    你個小兔崽子，不準跑！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了，遇到問題只會逃避，還以后都不畫畫了，我跟你講，我不允許！

    眼看著小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顧禾有點想笑，但笑不出來：

    老師，我認真的。

    你別認真！祁文把人按回椅子上：

    你跟我講，你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我

    顧禾其實有那么一瞬間是想說的，但他努力很久，還是沒法說出口，最后也只是很小聲地、懇求一般道：

    別問了。

    事情最后是怎么結束的，顧禾記不太清，他背著包走在學校的小道上，最后是被籃球砸回神的。

    他被撞得往前踉蹌了一步，而后，停下來，默默看向籃球場的方向。

    那邊有幾個高個子的男生，身上的球衣不是一中的樣式。

    顧禾回憶了一下，想起來這應該是七中的校隊，他對這個校隊有點印象，因為他記得他們新來的那個隊長打球很臟。

    抱歉啊同學，我們不是故意的，就是這籃球不長眼，非要往你身上砸。

    過來撿球的男生語氣里滿是促狹笑意，一絲歉意也無。說罷，他看看顧禾，又夸張地咦了一聲，轉頭道：

    隊長，這不是上次比賽的時候跟你叫板那小子嗎？當時看那么拽，怎么現在像個悶葫蘆似的？

    那邊傳來男生們的嘲笑聲，顧禾聽著心煩。

    他抬眼看著對面的人：

    我勸你快滾。

    呦呦呦，這就又裝上了？瞧你這小身板，一個只會亂叫的書呆子，拿什么跟你哥哥們裝？

    那男生笑了兩聲，說著，還抬手要拍顧禾的腦門，但他還沒碰到人，手就先被抓住了。

    顧禾抓著他的手往外一扭，這一米八幾的大高個隨之發出一聲慘叫。

    顧禾看著他的慘樣，覺得沒意思，隨手把人丟開就準備走，結果那男生爬起來后似是覺得丟了面子，這就氣急敗壞地抬腳重重踹在顧禾書包上。

    媽的。

    顧禾罵了一聲。

    換做平時，顧禾可能還有心情認真逗他玩玩，但現在他心里原本就憋著氣，此時哪能經得住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當下，他也不顧自己在什么地方，腦子一熱，把書包往邊上一丟就撲過去跟人扭打在一起。

    誰也不知道顧禾是哪里來的這么大火氣，誰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乖巧無害的男孩打起人來能這么狠。

    七中校隊的人原本想過去拉架，結果不知道為什么也參與了進去，而路過看熱鬧的方子野發現那群人里居然有他小禾哥，這就忍不了了，帶著人就加入這場混戰。

    這件事從斗毆演變成了性質惡劣的打群架，顧禾最后是被別人拉開的。

    他上頭了，被拽開時還在罵：

    一幫小學雞，就這點能耐，你爹能打十個！

    顧禾！

    顧禾原本還在撂狠話，結果被這一聲叫回了神。

    他轉頭看了一眼，見拉開自己的人是蘇鈺，這就冷靜下來，隨后，心里生出些不妙的預感。

    果然，在蘇鈺身后不遠處，三班和九班的學生都在往這邊看。顧禾一眼就望見了自己班的同學。

    宋媛媛、周遠杭、秦雅所有人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蘇鈺扶著他站起身來，壓低聲音道：

    三班九班在上體育課，你怎么回事，上課時間在學校里就鬧事？

    顧禾腦子有點亂，蘇鈺好像還說了些什么，但他沒聽進去。所以，蘇鈺的意思是，他剛做的那些事，大家都看見了？

    你們這幫小兔崽子，膽子這么大？顧禾，你是什么情況，你還會打架？

    體育老師拉開人后，疑惑地看了一圈。

    顧禾這小子不僅會打架，看剛才那架勢那狠勁，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來，你們這幫小子，排好隊跟我去教務處。

    體育老師像是收押犯人一樣，帶著一幫男生浩浩蕩蕩走向教學樓。

    在路過人群時，九班人很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顧禾只覺得周圍無數目光都在看自己，他是個膽小鬼，他沒敢抬眼，就盯著腳下的地面。

    方子野這幫人鬧事也不是一次兩次，打群架也沒多新鮮，但這次很多人都看見他是為了顧禾才摻和進去的，事情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因此，這次事件的傳播速度奇快無比，在當事人還在教務處待著的時候，事情始末就已經被添油加醋傳遍了。

    最熱鬧的莫過于已經平靜很久的學校論壇，首頁被頂上了好幾個帖子，多是在復盤，還有的樓主在深扒顧禾的真面目。

    各位，鄙人今日有幸目睹全程。我可以證明是外校有個男的先踹了綿羊一腳，綿羊這才還手打回去的。

    話是這樣說，但綿羊平時的作風像是能把幾個一米八的男人按在地上揍的類型嗎？還有，他跟方子野還真是朋友啊？我聽方子野叫他小禾哥來著。

    呃，你們還記得當時那個王同學嗎？他那時候是不是就說綿羊跟方子野玩得很好，而且根本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好可怕啊，果然越離譜的瓜越真，當時居然沒有一個人相信真相。

    樓上什么意思？你也覺得綿羊霸凌同學？拜托，就算他平時都在演，但他人真的很好的好吧？

    那既然這樣他為什么不一開始就拿真實性格跟同學相處？我早就覺得他像個假人，現在看來還真是有夠假的，王同學做得真對，換我，我也犯惡心。

    這位同學正上著自習課，義憤填膺的就要擺出更多證據來跟那個支持顧禾的人對線，結果他氣憤地打了幾百字，一鍵發送時卻收到一行冰冷的：

    抱歉，您已被禁言十分鐘。

    同學一臉懵，刷新了好久，發現首頁上罵得比較兇的那幾個帖子也被刪了。

    什么情況？論壇那幾個管理員一般不出面的啊？

    跟他一樣遇見這個問題的還有很多人，一些人不服，點了申訴，但很快就被無情駁回：

    您的解禁請求已被管理員駁回，理由：人身攻擊。

    處理人：Y

    第54章

    七中校隊放學后跟一中有比賽, 所以才借了一中的室外籃球場練習，他們屬于外校人，因此這群人被領去教務處后沒多久就被他們教練帶回去自行教育了。

    于是, 教務處里一時只剩了顧禾和方子野他們。方子野跟他的小兄弟也算是教務處的熟客了, 主任連看都沒看他們, 就給每人發了張紙, 叫他們蹲墻角寫檢討。

    在發紙的時候，顧禾很自覺地要去接, 結果主任拍拍他的手，沒給他，只把他叫去自己辦公桌前。

    教導主任是個帶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他打量顧禾一番，喝口茶, 道：

    顧禾？我記得你，年級第一對吧。我從教這么多年，你還是第一個因為打架斗毆站在這里的優等生。聽說還是你先動的手？

    顧禾低著頭不說話。

    教導主任嘆了口氣：

    你知道嗎, 我對你很失望，干什么不好，偏偏跟這群小子鬼混在一起，遲早被帶壞！

    顧禾皺了眉。他心里本來就煩著，此時聽了這話多少有點不服氣。

    反正今天的事大家都看到了, 他再裝下去也沒意義，于是索性卸了偽裝，依著自己的性子賭氣似的反駁道：

    不關他們的事，沒有帶壞這一說，我本來也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

    教導主任沒想到他敢頂嘴，一時連眼鏡都氣歪了, 他你了半天，最后指著顧禾的鼻子：

    把你家長叫來！

    顧禾依他的話，拿出手機給顧蘭撥過去，但很久也沒有人接，大概是在開會：

    不接電話，我媽忙。

    打給你爸！教導主任很看不慣他這副散漫的態度。

    沒爸。

    顧禾聳聳肩，誠實道。

    聽了這話，教導主任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他又灌了一大口茶水，好言勸說：

    這樣吧，念在你是初犯，我也不為難你。你去給七中校隊和他們教練道個歉，這事就了解了，怎么樣？

    顧禾面無表情，想都沒想：

    不怎么樣，我不去。

    教導主任搖搖頭，他見多了青春期叛逆小孩，于是也像以前一樣搬出道理，跟顧禾講：

    孩子，人生在世，我們總要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有些時候你低個頭，把自己的棱角收起來，就能省去很多麻煩事，也能給大家留個好印象是不是？這樣，只要你今天肯認錯肯道歉，這件事，咱們就當沒發生過，我也不記你的過，怎么樣？

    教導主任講的這些道理，顧禾再清楚不過，他以前也確實都是這么做的。

    要換做以前，顧禾可能會順著他，或者說幾句好聽的哄哄他，但現在他只覺得累。

    討人喜歡太累了，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也太累了。所以顧禾這次偏要任性一回，于是冷冰冰拋下兩個字：

    我不。

    教導主任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他見這小孩軟硬不吃，這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對在一邊待命的體育老師道：

    你去把周佳叫來！叫她看看她帶出的好學生！成天不學好，我說一句他頂一句，像什么樣子？跟社會上的混子有什么區別？

    顧禾看著這人這么大反應，是真不知道他在氣什么，問題是他問的，自己只是如實回答而已，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而見體育老師真準備離開去叫周佳，顧禾微微蜷起了手指。

    顧禾在這地方橫一橫還行，但他其實還是個慫包，他不太敢面對周佳，更不敢面對他用假面結交的那些朋友們。

    于是，沒等體育老師走到門口，顧禾便從地上拎起書包，什么也沒說，直接走了。

    你走，你還走？我看你敢走！你今天敢踏出這個門，以后就別來上學了！

    在身后傳來這句話的時候，顧禾剛好走到門口。

    他的手落在門把手上，腳步頓了頓，但那也只是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他隨后就毫不猶疑地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學生，甚至有人趴在門縫上偷聽，此時被人抓了包，他們沖顧禾尷尷尬尬地笑了笑。

    顧禾淡淡地掃了一圈，很快就看見了人堆里的宋媛媛和周遠杭，但他只跟二人對視了一瞬間，隨后便似被他們的目光燙到似的挪開了眼睛。

    在顧禾走出去幾幾步后，原本安靜的人群傳出些人聲。

    顧禾腳步很快，他不去聽那些竊竊私語，但那些聲音卻如潮水一般一個勁往他耳朵里鉆。

    他越走越快，最后，逃也似的跑著離開了這個地方。

    哇，沒想到顧禾是這一掛的，他真的好剛啊，把主任懟得說不出話，還直接摔門走人。我去，我這聲小禾哥先叫為敬。就是嘛，哪有逼人道歉的道理？

    真的，我直接粉轉黑轉粉。

    太帥了太帥了，原來小綿羊皮下也是個大灰狼。

    宋媛媛聽著身邊陌生同學的議論，有些擔憂地看向顧禾離開的方向。

    周遠杭看看走廊盡頭，又看看宋媛媛：

    小禾剛看到我們了，怎么不過來找我們？他都不笑了，這樣的小禾好陌生啊。

    沒有誰會愿意一直笑的。

    宋媛媛覺得顧禾可能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因此并沒有追過去。她沉默片刻，補充道：

    但即便如此，他也還是小禾，還是我們的朋友不是嗎？

    周遠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宋媛媛收回目光，感覺手機好像在震，這就拿出來看了一眼，發現是謝北沅打來的電話。

    顧禾跟你們在一起嗎？

    接通后，謝北沅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直入主題。

    宋媛媛也不跟他繞彎子：

    沒有，他剛走，好像心情很差的樣子，你多陪陪他。

    嗯。但我才從門口進來，沒見人。

    謝北沅今天在家里休息半天，燒剛退，就接到方子野的通風報信，說顧禾出事了。

    不僅如此，謝北沅還被推了好幾個帖子，幫助他了解事情的經過。

    隨便掃了幾個帖子后，謝北沅心里有點異樣，他發現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顧禾在外人眼里會演得很小心，平時在外面遇見挑釁都不會直接動手，更別說是在學校里。

    他不在學校的這一天里，肯定還發生了別的事，讓顧禾的情緒有些失控，這才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

    謝北沅掛斷了電話，想先找到顧禾，但他從學校門口一路走來也沒見人影。

    正著急時，謝北沅突然被身側經過的人撞了一下，那人手機沒拿穩，掉到了謝北沅腳邊。

    謝北沅隨手給他撿了，正準備離開時，突然聽見那人有些遲疑的一聲：

    是你？

    謝北沅微微皺眉，轉頭看了一眼，果然瞧見一張略眼熟的臉。

    謝北沅不怎么記人臉，但蘇鈺卻記得這個總在顧禾身邊出現的男生。畢竟這人長相氣質都太過出挑，叫人想忘記都難。

    他打量謝北沅一眼，問：

    你也在找顧禾，打過電話了嗎？

    謝北沅點點頭：關機。

    媽的，真是關機，我還以為他把我拉黑了。

    蘇鈺氣憤地擦擦手機上的灰塵，裝進口袋里，而后看著謝北沅，遲疑地問：

    你跟他關系很好嗎？你知道他的事吧？

    嗯。謝北沅聽見這話，略微思考一瞬，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