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長也不扇風(fēng)了，愣在原地。過了一會，才干笑道：“不……不可能吧。”

    江承錦沒有說話。

    千夫長自己尷尬地笑了一會，也有些不安地收起了笑臉。

    怎么不可能。清水縣發(fā)展得越來越快，無論是誰都得為之側(cè)目。余家和清水縣勢力相鄰，有所防備再正常不過，想盡快滅了他們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他們在這里，想牽扯住余家的隊伍，余家這支隊伍在這里，也想牽扯住他們。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到底是誰被選中，遭遇了余家其余的兵力。

    “是王三柱那邊，”江承錦的聲音非常篤定，話里的意思卻讓人揪心。

    千夫長也知道余家精兵的實力，不放心地問道：“他們能堅持住嗎？”

    王三柱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被包圍了，被人堵在了這個山谷里出不去，前后都是精兵，配合默契，戰(zhàn)斗力強(qiáng)，著實不怎么好打。

    他手里的糧食不多，原本是打?qū)Ψ揭粋€出其不意，只有大家隨身的糧食，想著等縣城打下來了就有糧食了，或者兩邊僵持住了，等后面的輜重隊跟上，他們總歸是餓不著的。

    可是千算萬算，王三柱沒想到自己被人打了個猝不及防，匆忙撤退中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就算是江承錦終于發(fā)現(xiàn)他們沒按預(yù)定路線走，都很難找到他們在哪，更別提所謂的支援。

    “唉，”王三柱發(fā)出了今天第三十五次嘆息，對未來無比悲觀。

    旁邊一個年紀(jì)不大的少年聞聲皺了皺眉，往旁邊挪動了幾步，遠(yuǎn)離負(fù)面情緒傳染源。

    王三柱見狀，頓時就不樂意了：“你躲什么啊。”

    少年回答得一板一眼：“為將者，應(yīng)該山崩于前而色不變，越危險越鎮(zhèn)靜，你這樣實在有損士氣。”

    王三柱：“……“

    他來了他來了，他帶著長篇大論又來了。

    果然，少年起了個頭，又開始滔滔不絕，從不同角度歷數(shù)這樣做的壞處，還分別舉了幾個例子，讓他直觀地看到這樣做的后果，以及正確的做法應(yīng)該是怎樣的。

    王三柱被迫聽了一頓嘮叨，只覺得腦袋一抽一抽的疼。

    出門前，宣寧說他們第一次遠(yuǎn)程作戰(zhàn)，要給他們配備幾個幫手，然后就在每一隊塞了一個研究員，一遍遍叮囑他們，務(wù)必把人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王三柱也知道這些研究員珍貴，腦子尤其好使，造出來了不少好東西。不過他平時都在軍營，只是道聽途說，沒見過真人。身邊突然有了一個，難免好奇，問了幾個問題。

    這一問，可不得了。軍營里一直有文化課，所有人都得上課。王三柱學(xué)得馬馬虎虎，不過也還湊合，勉強(qiáng)畢了業(yè)。誰知他剛和研究員說了兩句話，自身的文化課水平就暴露了個徹底，研究員又誤以為他虛心好學(xué)，經(jīng)常努力尋找機(jī)會，非常熱心地幫他補(bǔ)課。

    可王三柱并不想學(xué)習(xí)。

    他最開心的并不是升了官，手底下有足足五千人，而是終于艱難地從文化班結(jié)了業(yè)，以后再也不用和新兵混在一起，面對他們奇特的目光。

    他瞅準(zhǔn)機(jī)會，插話道：“咱們被圍在這里，將軍也不知道咱在哪，你有什么辦法嗎？”

    這是正事，也是眼下的難關(guān)，研究員意猶未盡地住了嘴，做出了肯定的回應(yīng)：“有，不過我們得等晚上，等天黑了再發(fā)信號。”

    信號？哪來的信號？要怎么發(fā)？

    王三柱發(fā)現(xiàn)對方居然還在賣關(guān)子，心里有些不滿，嘟嘟囔囔抱怨了幾句，把視線移到了幾個小燈籠上。

    從被包圍起，少年就在糊燈籠，剛剛才全部糊完。難道點個燈籠將軍就能知道他們的位置嗎？

    晚上，天慢慢黑了下來，王三柱也終于知道了“燈籠”的作用。

    他眼睜睜地看著少年挨個點燃燈籠，然后松開手，那些小燈籠搖搖晃晃，居然飛到了天上。

    王三柱仰著頭，目送那些小家伙越飛越高，想起升官時將軍耳提面命的那些話，心生警惕：“你……你是哪個教派的？你信哪個神？告訴你軍營里可不能傳教啊。你……你人不錯，回去就趕緊找治安隊自首吧，我晚點舉報，你還能從輕處理。”

    研究員：“……”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說不上是感動多一點還是心累多一點：“這叫‘孔明燈’，千夫長以上能進(jìn)軍中閱覽室，里面一共才放了四本書，其中一本第一頁就講了這個，你沒進(jìn)去看過？”

    王三柱：“……”

    他好不容易從文化班結(jié)業(yè)，怎么可能主動往有書的地方湊？

    他訕笑道：“我也不知道寫的是這個啊。等下次，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

    大營中的觀測員很快發(fā)現(xiàn)了王三柱的位置，急忙上報，江承錦拿到消息，立刻準(zhǔn)備支援。清水縣里，宣寧也迎來了新的客人。她這個小小的勢力，也終于有人來投奔了。

    作者有話要說：　　*

    危險行為請勿模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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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第 66 章

    清水縣的徐家之流雖然自認(rèn)是個大家族,?張口閉口“我們徐家”，走在路都用鼻孔看人，好像他們的腳踩在丈細(xì)了別人多大的面子。不過放在真正的世家眼里,?連個暴發(fā)戶都算不上,?不過是些沒見識的鄉(xiāng)下土財主。

    這個評價倒也不算錯，畢竟所謂世家，除了延續(xù)的時間綿長,?最重要的是一代代傳下來的學(xué)識修養(yǎng)，還要一直有高官在任，活躍在名利場的中心,?能對局勢產(chǎn)生不小的影響。這樣的大家族,?有的就連皇上都拿他們沒辦法。

    宣寧現(xiàn)在勢力還小,?也就名字能被人提個一兩遍,?讓人感慨幾句領(lǐng)頭的居然是個女人,?八卦過后也就算了,?那些世家可不會把寶押在她身上。難得來一個,?顯得格外特別。

    這人長得眉清目秀，樣貌倒是不俗,?一身打扮雖然在同輩之中顯得有些寒酸,?不太能拿得出手，但在清水縣還是獨樹一幟的。來時還有一輛牛車，有個老仆幫他趕車，他自己則目不斜視，端坐在牛車上，對周圍的議論聲充耳不聞。明明是極簡陋的車子，生生讓他坐出了皇帝出巡的架勢。

    守城門的士兵看多了衣衫襤褸的難民，冷不丁看見個有牛的富人,?穿著長衫帶著頭巾，衣裳平整的連個褶子都沒有，精神一振，忍不住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板一眼瘴實潰骸襖湊吆穩(wěn)恕！

    來人一動不動，倒是老仆恭謹(jǐn)脹淞送溲，遞上一張拜帖：“我家主人是明州宋家，特來求見，還請上報。”

    問話的護(hù)衛(wèi)軍頗為生疏戰(zhàn)庸拜帖，里面寫了什么他看不見，不過表面龍飛鳳舞，一個碩大的“宋”字占了足足一半多的空間，眼睛不瞎的人第一眼就能看見。

    守城門的士兵都是專門挑出來的，上崗前還特意培訓(xùn)過，那名士兵默念著“要有禮貌要不卑不亢”，盡管他連明州都不知道在哪，但還是沖著老仆點了點頭，假笑著夸贊道：“哦，是宋家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老仆沒有說話，牛車上的男人頭抬得更高，從鼻孔里發(fā)出了不屑的聲音：“區(qū)區(qū)宋家，哼。”

    護(hù)衛(wèi)軍：“……”

    他下意識低頭重新確認(rèn)了一遍，斗大的“宋”字寫得清清楚楚，不容錯認(rèn)。

    再抬頭，男人臉上的傲然也很明顯，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家族，而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守門的護(hù)衛(wèi)軍畢竟是專門培訓(xùn)過的，心里有再多的猜想，面上依然沉穩(wěn)：“請稍等，兩位可以去旁邊的草棚下遮陽，多付幾文錢還可以飲一碗茶，我現(xiàn)在就去上報。”

    宋子卓動都沒動，老仆也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按照提醒把牛車往旁邊趕了趕，讓出路來，然后就安安靜靜照駒諞慌裕等待那名士兵回來。

    來往的人都好奇湛聰蛘庖煥弦簧伲宋子卓表面鎮(zhèn)定，心里其實緊張得七上八下，壓根顧不上別人怎么看自己。后背的衣裳都汗?jié)窳耍可硇亩加脕矶⒅敲勘x去的方向，手在袖子下捏緊了拳頭，生怕聽到拒絕的消息。

    終于，城內(nèi)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宋子卓也越來越緊張，連呼吸都不知不覺停頓了下來，一瞬不瞬湛醋懦敲趴凇

    那名士兵一路小跑過來，看見這主仆二人，腳下一停，在宋子卓的目光下簡單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這才抱拳道：“小姐今日還有別的事情，暫時脫不開身，預(yù)備明早和宋公子交談。兩位遠(yuǎn)道而來，不如先隨我去招待處歇歇腳。”

    宋子卓剛提起的心又猛輾畔攏他松了口氣，隨后立刻反應(yīng)過來，恢復(fù)了之前的做派，神色淡然盞懔說閫貳

    老仆接話道：“那就麻煩你了。”

    “客氣了，兩位第一次來，請先登記一下。”

    說著，他拿出紙筆，還有一小塊用來墊著寫字的木板，道：“只是問幾個基本的問題，還請兩位如實回答。”

    一個守城小兵居然也會寫字？

    宋子卓有些輕蔑障搿Ｋ微微揚了揚下巴，自有老仆上前作答。他偏了偏頭，依稀看見上面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格，格子里寫著字。旁邊有士兵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上前一步稍作遮擋，宋子卓暗暗撇了撇嘴，眼睛目視前方，再也不往旁邊看一眼，只是悄悄豎起了耳朵。

    確實是非常簡單的問題，問完之后，對方拿出兩個奇奇怪怪的小牌子，一人一張，上面寫著姓名性別大體長相，還有今天和十天后的日期。上面還系了個繩子，宋子卓剛才光顧著緊張沒注意周圍，現(xiàn)在往旁邊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進(jìn)出的人脖子里也帶了個小牌子，看上去是什么標(biāo)志。

    “這是臨時證明，”士兵解釋道：“十天之后如果還想留在這，需要去治安隊再辦理一次，下一次能用一個月，再下一次三個月。過期了記得及時補(bǔ)，不補(bǔ)也行，攤上事了發(fā)現(xiàn)你沒有證明，就得被治安隊帶去監(jiān)獄里待幾天。自己的自己用，別借給別人啊，被發(fā)現(xiàn)了也得進(jìn)去。”

    “進(jìn)去”是去哪自然不言而喻，宋子卓的心思卻已經(jīng)飛遠(yuǎn)了。他來這里不過是聽說有個新崛起的神秘勢力，百姓過得富裕，糧食長得都比別處好，還有一手建城墻的好手藝。他無處可去，才來碰碰運氣，現(xiàn)在站在城門口，才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名副其實，所言非虛。

    來往的百姓看起來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他們一個個面色紅潤，臉頰上也有些rou，身上穿的雖然在宋子卓看來遠(yuǎn)不算體面，但也少有補(bǔ)丁，是件完完整整、花花綠綠的衣服。手腳頭發(fā)也都很干凈，看著就讓人覺得很舒服。出入的人不多，自動排了幾列隊，表情動作也都很自在，一點都沒有時下常見的困苦和畏縮。

    宋子卓正在觀察，有五個難民怯怯懦懦脹城門靠近，走了幾步，又遠(yuǎn)遠(yuǎn)停在一旁，縮頭縮腦湛醋琶趴詰娜耍有士兵往那邊掃了一眼，這些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忙不迭盞屯吠墻根躲，邊躲邊后退，像是害怕士兵會沖過去突然踹他們幾腳。

    對比太過明顯，宋子卓也終于想起了以前進(jìn)城的經(jīng)歷，每當(dāng)他的牛車出現(xiàn)，門口的百姓都會小小的sao動一下，哪怕離得很遠(yuǎn)也會下意識往旁邊走幾步，生怕沖撞了他。他的眼睛看到誰，誰就會飛快脹溲低頭，恨不能把自己縮在盞紫氯萌絲床患。

    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宋子卓正在看，老仆收好了牌子，驅(qū)動牛車，走進(jìn)了城門。

    過了一道城門，卻好像走進(jìn)了另外一個世界。門后是極其寬敞的大道，能容五六輛車并排而行，讓人覺得整個心胸都開闊了不少。門外人不多，門里卻熱鬧非凡。各種長相奇怪的車子和人群絡(luò)繹不絕。

    老仆被人提醒靠右行走，宋子卓身體還端坐在牛車上，腦袋卻扭來扭去，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

    有小孩子背著奇怪的背包，成群結(jié)隊沾釉鶴永鎰叱隼矗拖著長長的童音喊“老師再見”。有穿著制服的人成隊走過，百姓非但不害怕，反而熱情嶄他們打招呼。有農(nóng)民在路邊擺攤，周圍的彰娓篩刪瘓唬攤上的蔬菜鮮嫩水靈，看上去就讓人很有食欲。

    還有商業(yè)街里人頭攢動，廣場上人們大聲笑鬧，年輕的小姑娘抱著書本，和幾個朋友蹦蹦跳跳兆咴誚稚稀…

    “豐衣足食，安居樂業(yè)，這是盛世，是盛世之兆啊……”

    宋子卓自言自語，前面帶路的士兵沒聽清，湊到近處問道：“什么？”

    宋子卓突然抬手，緊緊抓住那人的胳膊，臉上的急切幾乎要溢出來：“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士兵皺了皺眉，想把自己的手臂收回來，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像是發(fā)了瘋，手勁極大，他提醒道：“宣小姐今天還有別的事……”

    “讓她去忙，我等她！我在門外等她，我等到她閑下來了再見她！”在宋子卓的堅持下，他終于還是沒去招待處，而是在天快黑下來的時候見到了宣寧。

    經(jīng)過了一整個下午的等待，宋子卓已經(jīng)冷靜下來，恢復(fù)了世家子的風(fēng)采。他神色冷淡，看向宣寧的目光中帶著高傲和挑剔，把構(gòu)思了許久的開場白緩緩說出口：“宣小姐可知，清水縣危矣。”

    宣寧忙了一整天，著實有些累了，急著去吃晚飯，她表情看起來比宋子卓更冷淡：“哦。”

    宋子卓醞釀了半天的氣勢，被這一個“哦”戳了個對穿。他發(fā)現(xiàn)宣寧不吃這套，還有要走的意思，一時情急，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心里話喊了出來：“jian佞橫行，民不聊生，正是需要您這樣的主公，解民生于倒懸，救百姓于水火。我將輔佐您，鑄就千古盛世。您的名字將被萬民歌頌，而我，將伴隨著您青史留名！”

    “……”

    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

    宣寧悄悄看了看兩邊，毫不意外輾⑾種芪У娜碩莢諭這里看。

    而宋子卓激動得臉色通紅，似乎還有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她輕咳一聲，問道：“時間不早了，不如一起用個晚飯，之后再與宋公子秉燭夜談，好好交流。”

    “好！”有繼續(xù)接觸的機(jī)會，宋子卓自然愿意，他高興斬了動腿準(zhǔn)備下牛車，又很快面無表情棧指戳俗姿。

    腿……腿麻了，他能帶著牛車一起去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