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吹得興起，搖頭晃腦，同學(xué)不耐煩地瞪他一眼，“哎——小心——”

    男孩得意忘形，屁股在課桌椅上晃蕩得厲害，桌椅一腳一歪，男孩雙手在空中亂舞，大呼小叫地喊救命。

    然而一陣和暖的風(fēng)吹過，歪倒的課桌奇跡般地平穩(wěn)了下來。

    男孩在空中保持著跳大神一樣的姿勢，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一圈，對目瞪口呆的同學(xué)們道：“你們都看見了吧？”

    “奇跡啊同學(xué)們！”

    男孩興奮地一拍大腿，又要開吹時，班干部實在看不下去了，“你到底掃不掃啊，你再不掃，我扣你分了啊。”

    “掃掃掃……”

    面對班干部的制裁，男孩還是唯唯諾諾地跳下了課桌椅，他往身后一看，什么人都沒有，那他怎么覺得剛才好像有人扶了他一把似的？

    不會是鬼吧？！

    男孩汗毛直豎，忙和自己親愛的同學(xué)們靠得更近了。

    看到謝天地還是那副愛得瑟的模樣，杜程心里很欣慰。

    剛認(rèn)識謝天地的時候，他都快煩死謝天地了，最討厭的莫過于他這副插科打諢油腔滑調(diào)的勁，而現(xiàn)在，他看到那樣的小男孩，卻覺得很親切，仿佛下一秒，那個溫和又嚴(yán)肅的男人就會出來收拾太皮的謝天地。

    杜程嘴角微笑，聽到一聲粗噶的鳥叫聲，他仰起頭，有只黑色的烏鴉從他頭頂飛過，落在城樓的墻頭上，雙眼機(jī)警地巡視四周，低頭用自己的喙仔細(xì)地整理自己的羽毛，它似乎是察覺到了人的目光，抬起眼看了杜程一眼，撲棱棱地飛走了。

    街邊餐館的電視里正播放著一檔訪談節(jié)目。

    “《雄赳赳》這部動畫自發(fā)行以來就十分受廣大小觀眾們的喜愛，原著漫畫也已累計賣出了百萬冊，可以說是這幾年來最成功的漫畫影視化作品之一了，那么牧老師，站在您的角度上看，您覺得這部作品成功的秘訣是什么呢……”

    “……歐陽老師生前，我有幸于他有過一面之緣，他是一位心胸非常開闊的藝術(shù)家，非常的堅強(qiáng)，我們都知道他老年時身患重癥仍堅持公益……我覺得主創(chuàng)這樣一個充滿了愛的精神是會體現(xiàn)在作品上的……就像我的畫，很多年前，我曾經(jīng)愛上過一個女孩，她教會我很多……”

    杜程按下帽檐，從餐館旁走過。

    在街邊的角落里，小商販正在販賣餐館廉價的美味食物，大火油炸的烤串吸引了許多行人。

    “老板，來一串羊rou串。”

    “好勒，要多辣的啊……”

    溫和的中年人抬頭，對上帶笑的眼睛，唐芙的記憶一下回到了二十年前，時間過去太久，他以為杜程不會再回來了。

    “城管來啦——”

    前頭的攤位發(fā)出警告，唐芙連忙收攤，手忙腳亂之間，熱油亂飛，燙傷了他的手，他邊叫邊推車，對杜程招呼道：“跑！”

    移動攤位一直推到江邊，唐芙才停了下來，搓搓手上被熱油燙到的紅痕，對杜程咧嘴一笑，“還行，今天賣了一個小時城管才來。”

    二十年來，他一如既往的倒霉，也一如既往的樂觀、開心。

    “怎么有功夫來看我了？”

    “順便。”

    江面上的風(fēng)溫和得像情人的手，杜程深吸了一口氣，露齒一笑，“還想他嗎？”

    “想。”唐芙毫不猶豫道。

    “如果你再見到他，你會做什么？”

    翻山印藏在掌心，九尾狐在烈火炙烤中聽著那被他騙得體無完膚的人說話。

    唐芙想了想，“給他一耳光吧。”

    杜程沒想到這個答案，“為什么？”

    唐芙嘿嘿笑了一下，人到中年，日日cao勞，笑起來也是一副倒霉相，“我打他了，你就不好意思打了嘛，這就跟做家長一個道理，自己家孩子犯錯了，那肯定自己家長得狠一點，要不然就得別人來幫你教育孩子了，那別人不是自家孩子肯定不心疼，教訓(xùn)起來沒個輕重的。”

    “你在內(nèi)涵我啊？”杜程挑眉道。

    “沒有啊沒有啊……”唐芙連忙笑著擺手，翹起的嘴角逐漸往下，他低聲道，“他還好嗎？”

    杜程無聲地問九尾狐，他問你好不好，我該怎么回答？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九尾狐在猛烈的火焰中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說。

    “挺好的。”

    “挺好的就行，”唐芙松了一大口氣，又堆起訕訕的笑容，“你說我還有機(jī)會見他，是什么時候啊？”

    “別想了，忘了他吧。”

    “說好的，你這……”唐芙撓了撓頭，“我們說好了，他不丟下我，我也不會丟下他，這輩子見不到，我下輩子也應(yīng)該還有機(jī)會吧？”

    聽到了嗎？

    九尾狐似是被激怒了，尖銳道：蠢貨！這種蠢貨……他聲音漸低，最后只剩動物的悲鳴。

    “羊rou串是真吃還是假吃啊？你真要吃，我給你烤一串。”

    “可以啊，”杜程坐下，望向遠(yuǎn)處的天，“多烤一串。”

    在人間逛了一圈，杜程回到冥界，手上的羊rou串瞬間失去了所有的香氣，杜程輕嘆了口氣，羊rou串喂了路過的幽魂，徑直躺入泉水中。

    視線彎彎曲曲模模糊糊，杜程輕聲地自言自語。

    “謝天地挺好的，他這輩子有點倒霉，我看過了，他那十世還要經(jīng)歷許多苦難，這一世算輕松的了。”

    “不過唐芙比他更倒霉，你都不知道，他給我烤羊rou串的時候，那炭火死活都點不著，最后實在沒辦法，還是我點的炭火，可惜地府容不下這人間的一根羊rou串，我?guī)聛硐虢o你聞聞的。”

    “從前遇見的人我都看了，他們有人死了，有人活著，有人過得好，也有人過得不好，你是不是很想知道？”

    “想知道的話……”杜程聲音輕柔，“就自己起來看。”

    “啪——”

    極輕微的聲音在耳邊炸開，像是花開的聲音，杜程猛地轉(zhuǎn)過臉。

    三生石上開出了個小花苞，搖搖晃晃，金光璀璨。

    第80章

    石頭上孕育的新生， 已經(jīng)漸漸學(xué)著做一個溫和自持的神的杜程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金色的花苞從三生石上掉落，輕輕落在杜程的掌心，杜程從泉水中立起， 感受著上面淡淡姬滿齋的氣息， 眼眸中潸然淚下。

    他的等待終于有了意義。

    “別哭。”

    溫柔的聲音傳來， 杜程一下就愣住了。

    他懷疑自己是太想姬滿齋而出現(xiàn)了幻聽， 于是凝神又仔細(xì)地去聽。

    又沒有聲音了， 仿佛剛才真是他的錯覺。

    “姬滿齋？”

    小花苞安安靜靜，沒有聲音。

    杜程稍稍失望，但姬滿齋的氣息是真實的， 丹宸子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一樣能做到， 他會耐心地等待， 等待姬滿齋回來的那一天。

    小心翼翼地將花苞放置在心口貼身出， 杜程還是不放心，又結(jié)了個印保護(hù)小花苞。

    印中的九尾狐感覺到杜程的溫柔，不由心中不解。

    身處在翻山印中， 他能感覺到杜程自從成神以后， 沒有一天是開心的， 淡淡的憂傷一直揮之不去，直到這一刻， 他才感受到杜程真正心情稍稍愉悅了一點。

    這與九尾狐想象當(dāng)中的不一樣。

    成神以后不就該為所欲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都說快活似神仙，可杜程身體力行地用二十年的時間告訴他，成神， 并不快樂。

    到底怎樣才是真的開心？

    九尾狐回顧自己的記憶。

    從他接管九尾狐這具身體以來，他沒有一天是真正為自己而活的，歲月于他而言，只是死亡的倒計時，他的笑容沒有一個是真心的。

    與曲觴的結(jié)交，同樣帶有不純的目的。

    他是想結(jié)仙緣，想讓丹宸子在成仙一事上祝他一臂之力。

    汲汲鉆研，丑陋不堪。

    也有喘息的時候。

    在那個死心塌地的傻瓜身邊，他被捧上了天，他至今為止，也不知道那個傻瓜到底為什么待他那樣好。

    是，九尾狐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可他與他，是驚鴻一瞥，他尚未來得及施展任何招數(shù)，那個傻瓜就屁顛屁顛地湊了上來，嚷嚷著要立他為后。

    他心想，凡人果然都是一路貨色，全都是些膚淺的好色之徒。

    即便是帝王，也只是些庸俗貨色。

    他自覺不曾將他放在心上，卻也不知為何在滔滔黃泉中也沒放開那個人的手。

    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說不清，已經(jīng)牽扯得一塌糊涂了。

    杜程對小花苞愛不釋手，日夜貼身帶著，就是期盼著能再聽到姬滿齋的聲音。

    可惜那天那兩個字就像是杜程的幻覺一樣，無論杜程怎么呼喚，甚至裝哭，小花苞都一聲不吭。

    杜程失望之余，開始懷疑是不是黃泉的風(fēng)水不好，他跟黃泉里的擺渡人討論的時候，擺渡人差點沒從舟上摔下去。

    “你看，這里連太陽都沒有。”

    杜程有理有據(jù)。

    舟上的魂魄也附和。

    “植物需要光合作用。”

    “對，這里濕氣太重了，我風(fēng)濕都犯了。”

    “施肥了嗎？”

    眾魂魄七嘴八舌，被擺渡人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我?guī)先ィ倍懦檀来烙麆樱詮淖隽松褚院螅蟛糠謺r間都守在了地府，在他的本體旁，他也是沒什么心思出去，現(xiàn)在有了小花苞，他的那顆心就像又活了似的，“帶他去曬曬太陽，看看其他的花草，交個朋友。”

    擺渡人看到杜程這樣活潑，心里也挺高興。

    這個新神太寂寞，寂寞會扭曲一個人的心靈。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