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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佬的小娘子 第106節

    而多年杳無音信的秦氏對待藍瓔更比從前親厚,對待自己的三個孫子孫女更是寵到骨子里, 對他們簡直是掏心掏肺, 恩慈要什么給什么, 定安說什么是什么,見到粉粉嫩嫩的瀾兒更加笑得合不攏嘴。

    藍瓔每日見到郭郎中和秦氏,很覺親切溫暖,一顆不安的心也變得踏實許多。

    秦氏充滿慈愛的關心和照顧,讓藍瓔覺得李聿恂就在不遠處,他并沒有狠心拋下她們母子四人不管,他仿佛一切都有安排。

    而且時日一長,藍瓔就愈發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她越來越覺著郭郎中和秦氏似乎就是李聿恂派回來的,否則哪有這么巧,郭郎中若是再遲幾日,說不定爹爹就這么撒手而去了。

    就在爹爹病危之際,在她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郭郎中和秦氏忽然回來了,給予她強大而有力的支撐。

    這一日藍瓔無意中聽到郭郎中同秦氏在閑談舊事,言語中幾次提到一處地名,藍瓔有心找人一打聽才發現這個地方正處西南。

    藍瓔更加堅定自己的猜測,于是她找了個機會試探著同秦氏提起這個地方。可秦氏卻推說自己不知道這個地方,也從來沒去過西南。

    自此之后,藍瓔心中亮堂,情緒也變得開朗。

    她每日開開心心地守著爹娘兒女,一家人的生活過得平淡而溫馨。

    有時恩慈會忍不住問藍瓔,說爹爹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時候才回來。藍瓔就笑著告訴恩慈,說或許等哪一天宋伯伯和晚凝姨母派人來家里提親,替宋家某個小子求娶她過門時,李聿恂可能就會回來了。

    恩慈仰起臉好奇地問為什么,藍瓔說因為李聿恂最疼她這個寶貝女兒,所以這一日他一定會出現。

    恩慈聽了,深信不疑,用力地點頭,又問那什么時候宋伯伯會派人來提親。

    藍瓔笑著點了點恩慈的額頭,哄她道,那就看你什么時候及笄了呀。

    恩慈已經不是小姑娘,聽到這里才發現阿娘居然在同她說笑,心里有怨氣,卻不好朝阿娘發作,只是悶著頭回到自己房中,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算自己還有幾年才及笄。

    日子過得很快,朝中的局勢也在不斷地變化著。

    永初三年臘月,就在藍瓔帶著孩子回到梅城縣的時候,皇帝又新得了一名美人,聽說是西北駐軍在商路上尋來的絕色女子,年僅十五,有著異族血脈,入宮便破例封貴妃,極盡皇帝的寵愛。

    皇帝夜夜笙簫,沉迷酒色,再無心打理朝政,太子奉旨輔國,平西王陳明楷便是當朝第一權臣,一時風光無限。

    擱置數年的削藩之計再次被提上議程,眾藩王留質于京都的王子王孫們一夜間紛紛被扣押。

    這些年各藩王的勢力被一步步削弱,除了少數幾個勢力強大的,其余小藩國早已沒了可用的兵馬,朝廷圣旨一下,他們無力抵抗,唯有叩首認命。

    幾個大的藩國也早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且事發突然,無人能像當年的謝伯恩一樣率先領頭起兵反抗。

    當陳明楷親自率兵領著十萬朝廷大軍壓境時,諸藩王竟無一人能正面抵抗,不過半年,削藩之舉順利達成。

    諸藩王敗的敗、死的死、降的降,再無一人能和朝廷相抗衡。

    轉眼又到冬月,天氣變得寒冷之后,藍溥的身子又熬不住,再次病倒。

    郭郎中告訴藍瓔,藍溥的身子早就是油盡燈枯,此前他是強行用猛藥將人硬生生從閻王爺手中救回來,如今到了冬季,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挺過去,如果挺不過,這世上再有靈丹妙藥也是救不回來了。

    藍溥仿佛也已知道自己命不久存,這一日下了一場雨,天氣尤其寒冷,他將藍瓔叫到自己身邊,同她交代后事。

    “我死之后,無需停靈辦喪,直接入棺下葬即可。這些事我已經交代阿衍,到時讓他去辦便是,你莫要cao心。”

    “我最放心不下便是你娘和定安,你娘還年輕,往后日子長,讓她再找個人一起過,我在地底下也安心。定安這孩子,脾氣像我,往后免不了吃苦,切記莫要讓他步入仕途,留在青山,做個普普通通的文人就很好。”

    “還有你,瓔兒,爹爹以前糊涂,耽誤了你。往后若李聿恂能平安回來,你們夫妻好好兒過日子。至于宋仝,他若發達了,離他遠些……”

    藍溥說完這些已是滿頭冷汗,藍瓔坐在床邊,默默流淚。

    過了好一會兒,藍溥緩過氣來,接著道:“明楷……他錯了,錯了道……我死之后,他若是來,便隨他上個香就是,別的……”

    他越說越激動,喘息更加急促了起來,藍瓔怕他撐不住,急忙哭著勸他不要再說了。

    藍溥搖了搖頭,也說不下去了。

    藍瓔為他蓋好被子,想叫他躺著睡一覺,他忽然伸出手指動了動。

    藍瓔知道爹爹心里還有話想說,雖不忍心看爹爹如此痛苦,還是問他道:“爹爹,您有話就說吧?瓔兒在這。”

    藍溥深深呼出一口氣,虛弱道:“立嫡立長,我也錯了。若非當年我堅持立長,朝局定然不會如此混亂不堪。我誤了……誤了……”

    說著說著,他突然仰起身子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血絲沾在被褥上,紅的刺眼。

    藍瓔嚇壞了,一邊拿棉布替藍溥擦著嘴角的血,一邊讓人去喊郭郎中。

    藍溥拍了拍藍瓔的手,目光慈祥地望著她,輕聲道:“別急,聿恂回來了。爹爹看到他了,在路上,快了,就快回來了……”

    郭郎中趕來,親自喂藍溥吃下安神的藥丸,很快藍溥便安安靜靜睡著了。

    走出屋子,藍瓔問郭郎中:“我爹爹他還能撐下去嗎?”

    郭郎中搖了搖頭,望著天空道:“難。”

    藍瓔立時撇過頭,既心酸不舍,又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這一年來,藍溥熬得太艱難了,除了湯藥,其余的東西基本不吃,大部分的時間都躺在床上,身上沒有一點力氣,連翻身都難。他之所以拼命堅持,只是因為他若多活一日,便能多護佑家中妻女一日。

    藍溥這一覺睡得特別長,也特別的踏實。

    鄭夫人不放心,進去看了好幾次,發現他還有氣,才又出來了。

    到了傍晚時分,天黑了,下了一天的雨終于停了。

    藍瓔走到院子里,目光忽然停留在桂花樹下那口老井上。

    她不由自主走到井邊,蹲下身子望著黑黝黝的井口,那里面深不見底,仿佛有聲音在呼喚她。

    她忽然記起那一年在纖云姑姑家的后院,她就是蹲在井邊洗臉時遇見了李聿恂,他為她送來擦臉的面巾。

    想到這些,藍瓔的眼眶不禁又濕了。

    她默默咬住嘴唇,閉上眼睛,讓自己不要去想這些。

    許是蹲的時間有些長,當她忽然起身時,一時沒注意,身子輕輕晃了晃。就在這時一只溫暖大手及時抓住她的手臂,穩住她的身子,又有一個極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小心”,那個聲音道。

    藍瓔仿佛被雷電擊中,抬眼望向眼前的人,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氣味,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李聿恂又是哪個?

    李聿恂穿著黑色長袍,頭上帶著一頂斗笠,身后系有一件長披風,他面容清冷,身材頎長,全無冬日臃腫的模樣,整個人看上去瘦了許多,乍一看,或許都讓人認不出來了。

    藍瓔呆呆望著他,表情既震驚又迷茫,看著似乎沒什么特別的反應。

    這一刻她發現自己仿佛得了失語癥,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

    李聿恂也沒說話,只是伸手撫摸藍瓔的臉,然后忽然將她一把攬入懷中,緊緊抱住。

    夜色朦朧,周邊一個人也沒有,李聿恂和藍瓔久久地抱在一起。兩人的身形一動不動,時間似乎永久凝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匪賊

    “阿瓔, 我暫且不能露面,你要挺住。”

    漆黑冷清的院子里忽然傳來腳步走動的聲音,李聿恂貼著藍瓔的耳邊說了這一句, 便悄無聲息地離去。

    來的人是藍衍,他眼眶含淚平靜地望著藍瓔道:“老先生走了。”

    藍瓔雙手交握,鎮定地點了點頭,想笑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然而淚水忽然就涌了出來, 如泉水般汩汩不止。

    藍衍道:“老先生走得很安詳, 是在夢里含著笑走的,小姐莫要太過悲傷。”

    藍瓔又點了點頭, 聲音哽咽道:“后事就按爹爹的遺愿來辦,一切從簡, 不要驚動州府縣衙,有勞衍叔費心cao持。”

    一代儒學大家藍溥于永初四年冬月病逝于梅城, 卒年六十八。

    藍溥出身書香名門, 少年中狀元, 初入仕途,順風順水, 二十五歲便升任禮部右侍郎。二十七歲時因彈劾當朝首輔便第一次罷官,復職后重新獲得皇帝器重, 累官至禮部侍郎,并拜為四皇子燕桓講師,得賜金綺衣。后來因為堅決反對建昌帝立四皇子燕桓為太子,堅持立嫡立長而被第二次罷官。

    此次罷官后, 藍溥至死沒有被復職, 后半生隱居梅城, 另娶妻生女,創立青山書院,培育出無數舉人進士,卻又在晚年關閉青山書院,斷絕人際往來,常年閉門不出。

    下葬那日,天空忽然飄起片片晶瑩的雪花,此后大雪斷斷續續一連下了大半月,小小的梅城縣被大雪覆蓋,路途不通。

    在藍瓔的人生記憶里,這是史上最寒冷的冬季,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即便燒了炭也是冷颼颼的。

    鄭夫人來不及悲傷,整日cao心著三個孩子是否穿得暖和,鞋襪有沒有沾濕,棉被是否干凈厚實。在她的照顧下,藍瓔的三個孩子總算沒有染上風寒,順利度過這個最磨人的冬天。

    藍家的情況尚且算好,可梅城縣乃至整個江南地區的普通百姓卻過得極為艱難。

    雪災之下,凍死餓死的人無數,路邊皚皚白雪下盡是一具具尸骨,慘相不忍卒視。各地官府雖皆設有施粥棚,朝廷亦下詔賑災,但受災百姓眾多,根本無濟于補。熙州知府褚濂格外重視梅城縣,不僅派了州府的官員來此賑災,還讓府兵幫著縣衙維持秩序。

    因而梅城縣相較于江南其他各縣,情況又要好一些。

    這些情況藍瓔都是從藍衍口中聽說而來,大雪之后,她只出過一回門,是去看望纖云,為她送去過冬的衣物食品和煤炭。回來的路上,忽然遇到一群乞討的災民,沖出來將藍瓔的馬車硬生生攔下,可藍瓔車里什么吃的也沒有,被災民圍著一時不得脫身。

    正這時,遇到匆忙趕來的王二哥,他將身上攜帶的一袋子燒餅遠遠拋撒,那些災民一哄而散,便都去搶那燒餅去了。

    王二哥護送藍瓔回到藍家大宅,告訴她,世道不太平,若是非要出門,就喊他一起,否則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藍瓔驚魂未卜,再不敢出去,只老老實實呆在藍家大宅守著鄭夫人和三個孩子。

    自那日之后,李聿恂再沒出現過,后來下起大雪,連郭郎中和秦氏也離開了梅城縣。藍瓔有時坐在家中,無論做什么事,總是有些心神不寧。

    直覺告訴她,李聿恂一定和宋仝在謀劃著什么,他還處在危險中,因此不敢輕易露面。

    藍瓔一日日耐心等待著,從冬天到春天,雪化了,柳枝抽芽了,她想他也該出現了。

    青山頂,風光遼闊,藍瓔獨自一人站在藍溥墓前,心情沉重。

    藍溥一生跌宕起伏,培育出無數學子,可死時身邊卻一個學生也沒有。如今他走了有三個月,陳明楷沒來,藍彥修沒來,就連李聿恂也一次都沒有來過。

    日光明媚的山頂,靜得能聽見風吹過樹葉時的沙沙聲響。

    不知什么時候起,藍瓔的身后忽然多了一道身影,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人是誰。

    她早就預料到,李聿恂會來,因此她讓藍衍他們在山下等,自己只身一個人上了山來祭拜。

    “磕個頭吧,爹爹等你好久了。”藍瓔開口道。

    身后的人默默上前一步,跪在墓前,鄭重磕頭,三下之后他起身。

    李聿恂的面容還是那般清冷,以前他的面相是兇兇的,現在他的面相是寒冷的,像冬天的大雪。

    他望著藍瓔道:“岳父下葬那日,我也在這里,只是人多,不好現身。你心里有氣,我日后再向你賠罪,可好?”

    藍瓔心里酸酸的,冷靜道:“孩子們日日都盼著你回去,你就不打算現身了嗎?”

    李聿恂默了默,眼神落在墓碑上,沉聲道:“阿瓔,當著岳父大人的面,我向你起誓,若大事得成,今后我定日日陪著你,再不同你分開。”

    藍瓔的心驟然一震:“大事得成?”

    李聿恂道:“過幾日,大哥會派人接你和孩子們還有岳母去北邊,到了北邊,你就知道我們在做什么了。”

    藍瓔愕然望著李聿恂,低聲道:“你們要謀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