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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佬的小娘子 第35節

    瘦徒弟道:“對對對, 我也知道了!可宋二爺不是說藍家小姐要嫁給袁府五公子做填房嗎?”

    胖徒弟又道:“那師傅的字和藍家小姐的字放在一起, 這又是什么意思?藍老先生為什么要派人送兩幅字過來?是打算賣給咱們豬rou鋪做招牌?”

    李聿恂臉色不覺忽變,眼神利箭一樣射出去。

    “都閉嘴, 以后不許在背后議論是非閑話,出去干活!”

    兩個徒弟出去后, 李聿恂將自己寫得那幅字重新卷起裝入畫筒中,再將藍瓔寫得《獨坐敬亭山》整整齊齊平鋪在小方桌上。

    世上鮮有女子能寫得這樣一手瀟灑渾厚的行草, 這幅字加上這首詩, 李聿恂都很是喜歡。

    青山書院里, 當李聿恂開口求親時,藍溥當即問了他一句話。

    “李聿恂, 你如今乃是街頭一殺豬屠戶,而我的女兒自小嬌生慣養, 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故而請你告訴我,你為何要娶瓔兒,而我又為何要答應將瓔兒嫁與你為妻室?”

    上山來書院的路途中, 李聿恂的腦子里一直就在想著這些問題。

    他知道自己出身寒微, 一無名, 二無財,三無勢,窮盡一生,也不過能掙得兩三間rou鋪營生,求得衣食無憂而已。

    這次去書院求親,他連像樣的上門禮都拿不出來,到底該如何能讓老師相信自己,點頭應允這門親事呢?

    沒有一絲一毫的把握,他只是將思慮好的話一字一句實實在在地說了出來。

    李聿恂本以為,藍溥聽了他這些虛無的話會很生氣,卻沒料到,老師的神色一直很平和,既沒有生氣叱罵,也沒有追問點評。

    藍溥微微點頭,冷靜道:“這段時日,算上你李聿恂,統共也只有三人是直接開口向我提親的。到底結果如何,不全在于我,終將交由瓔兒自己做出抉擇。你先回罷,有消息,我自會派人告知你。”

    李聿恂驀然大驚,想了想卻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問道:“敢問老師,另外兩位來提親的都是何人?”

    藍溥并不瞞他,直說道:“便是袁家六公子袁子謙和江州衛指揮僉事楊君博,此二人你皆不陌生。”

    李聿恂忽然間心一沉,一個書院的文生,一個世襲的武將,一個街頭的屠戶,藍瓔的選擇不言而喻。

    在書院正門外高高的石階上,當李聿恂遇見藍瓔時,他心中忐忑,情緒翻涌,想看她卻又不敢坦然地看,想同她說話卻又不敢說出心底真正想說的話。

    他迅速地離開,簡直是落荒而逃,和老師藍溥一樣,他將全部的選擇和自由交還給藍瓔……

    回到豬rou鋪,李聿恂果斷換回那身臟破的粗布黑衣,悶頭不停地干活。

    他能猜到藍瓔的選擇,甚至能想象到她喜出望外的欣喜心情,以及她那滿臉燦爛的笑容。

    是的,毫無疑問,前程似錦的袁子謙才真正是藍瓔和師母心中如意人選。

    如今在這間寒酸逼仄的小屋里,當李聿恂看到老師藍溥派人送來那幅落款“藍瓔字”的《獨坐敬亭山》,當他再看到自己早年所寫的《楓橋夜泊》,他的心一下子飛到天上去了……

    卻原來,她選擇了他……

    她別出機杼用“獨坐敬亭”回應“夜泊楓橋”,用“山”和“水,”用聞名天下的謫仙人“李太白”來呼應寂寥無名的落第進士“張懿孫”。

    同在唐朝,同是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游子,兩顆遙遠而同感落寞孤寂的心在這兩首詩中相互靠近……

    “大壯!李大壯!你發什么呆!出大事了,快跟表姑我走一趟!”

    纖云幾聲大喊,讓李聿恂驟然嚇一跳,他下意識轉身擋住桌上的字。

    “表姑,出什么事了?”李聿恂問道。

    纖云風風火火沖進小屋,指著李聿恂一通大罵。

    “你個混蛋小子!你心口不一啊你!這樣大的事情居然敢瞞著你表姑,偷偷摸摸的,你什么時候跟瓔兒好上的?”

    “你跑去找藍家老先生提親,你也不跟我打聲招呼!你知道鄭芫有多生氣嘛?她把你表姑我狠狠大罵一頓!表姑跟你說,這么多年,表姑我還是頭一回看到鄭芫發這么大的火,跟個潑婦似得,可真把我給嚇壞了!”

    纖云罵著罵著就上前扯住李聿恂的衣袖,狠狠擰了一下他胳膊。

    “你這個臭小子,你一向做事都悶不吭聲的,你居然、居然還提親成功了!你小子出息了啊!可真是了不起啊!婚姻大事自個兒就做主了是吧!”

    李聿恂受了痛,一張黑臉瞬間紅透,一直紅到脖頸。

    纖云忍不住滿臉偷笑,笑著罵道:“你個臭小子,現下可算是得意很了!藍家好好一位千金大小姐,養得嬌滴滴的,又白又嫩,平白被你這頭黑豬給拱了……”

    李聿恂道:“表姑,你別說了,侄兒還有急事要去辦。”

    纖云急道:“怎地?做了壞事還想溜?鄭芫那老娘們正在家里大發脾氣呢,你快跟我去走一趟,好好賠禮道歉去。”

    李聿恂聽了這話,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他道:“表姑,麻煩回去轉告師母一聲,就說我明日得空再去見她。”

    纖云驟然大愣,驚道:“好你個李大壯!你今兒吃了熊心豹子膽啦?這還沒成親呢,你就敢忤逆你丈母娘?再說你就算不稀罕聽你丈母娘的話,難道你也不給瓔兒留點臉面?”

    “人家小姑娘可當著她娘的面,全都直白說了,說什么……她歡喜你李大壯,還非你不嫁呢!”

    李聿恂又驚又怔,一時懵在那里。

    他紅著一張黑臉,鎮定道:“表姑,請您務必將阿瓔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轉述一遍。”

    纖云哪有不肯說的,連忙將藍瓔說得那番情意綿綿的話一字不差地復述了一遍。

    她勸道:“你看瓔兒把話都說得這么直白,你就趕緊跟我去一趟。也省得人家傷了心再傷了臉面。”

    李聿恂卻仍然道:“我有急事,明日再過去。”

    纖云氣急,頓時開罵道:“你這孩子,怎地這樣呆呢?鄭芫是在發脾氣,可她又不能把你給殺了,不過就是罵你幾句出出氣,你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再說了,常言道‘低頭娶媳,抬頭嫁女’,你這是要娶老婆,哪能不低三下四,裝幾回孫子呢?等回頭成了親生了娃,你看她鄭芫可還會罵你不?我保證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到那時候,老婆有了,兒子也有了,要打要罵,還不是隨便你出這口氣。”

    “今兒你就稍微服個軟,跟表姑去一趟,行吧?趕緊換身干凈衣裳!”

    纖云又哄又勸,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李聿恂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抬頭看了眼天空中偏西的日頭,有些急躁不耐煩地將纖云送出屋外,順手掛上一把大鎖,將屋子鎖上。

    他語氣沉著對纖云道:“表姑,我有急事須得出趟城,麻煩你轉告師母和……阿瓔,就說我李聿恂明日定會帶著媒人和聘禮正式上門議親。”

    李聿恂騎上快馬風馳電掣般出了梅城縣,纖云只得獨自一人回了家。

    鄭夫人聽到此般回話,氣不打一處來,只恨恨罵了一句“鄉野莽夫,不識禮數”,胸口疼痛的老毛病更加犯得厲害。

    藍瓔神色淡然,沒說幾句話便早早地服侍鄭夫人回房歇息去了。

    眼見這一對母女倆,一個反應太過激烈,一個卻清清靜靜毫無聲響,實在讓纖云感到不安,恰好似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實。

    次日清晨,三個女人不約而同起了個大早。

    鄭夫人精神明顯好轉許多,早就把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行動間雄赳赳氣昂昂,情緒十分飽滿,硬是擺出一副隨時要與人吵架斗毆的兇狠架勢。

    藍瓔仍舊是那一種“南無阿彌陀佛”的平淡神情,只眉眼間有幾分掩蓋不住的疲憊之色,似乎同纖云一樣沒怎么歇息好。

    因為知道李大壯要來,纖云早早地便把大門敞開著,連平日里最為重要的早飯都只簡單對付了下。

    早飯過后,沒過一會兒,大門口果然出現一個黑色人影。

    纖云喜滋滋沖上前迎接,卻失望地發現來的人并不是李大壯,而是梅城縣最負盛名的國醫圣手申郎中。

    申郎中穿著一身嶄新的墨色錦袍,身后跟著兩名隨從,各自提著大大的藥箱和長長的雨傘。

    “請問藍老先生的夫人是否暫居于此?”申郎中沉著臉問纖云,眼睛卻望著院中的樹木。

    纖云還從未被男人如此無視過,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斜睨著眼睛盯著申郎中。

    她酸溜溜道:“您今兒大駕光臨,不會也是來登門提親的吧?”

    申郎中聽了這話,臉色鐵青,氣得胡子都飄了起來。

    這時鄭夫人聞著聲音走了出來,驚訝道:“先生怎地來了?”

    申郎中見到鄭夫人,神色瞬間轉怒為喜,立即越過纖云,跨步進屋,向鄭夫人說明來由。

    原來申郎中于昨日下晌接到藍溥的親筆請帖和診金,這才特意尋到棗園巷纖云家中,來為鄭夫人把脈問診。

    鄭夫人一聽是藍溥的主意,立即變了臉色。

    “我身子好得很,用不著他假意關心。家里今兒個還有別的客人,不敢怠慢了先生,您請回罷。”

    申郎中走后,院子里一片寂靜。

    三個女人坐在屋內,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忍著無聊,等了好半晌,只聽得聲聲鳥語,聞得陣陣花香,就是不見有一個人上門來。

    眼見快到正午時刻,白燦燦的陽光照得院子里的花草樹木一片欣欣向榮,曬得蹲在墻上的黑貓直瞇著眼睛打著盹兒。

    鄭夫人滿腔邪火,耐不住自己生著自己的氣,抬腳就往廚房走去。

    纖云跟上去道:“干嘛啊?這是要拿刀出去砍人啊?”

    鄭夫人悶著臉,氣呼呼道:“我去做飯,都晌午了,瓔兒該肚子餓了。”

    纖云攔著她勸道:“急甚,這還早著呢,待會兒我負責做飯,你再回去陪瓔兒坐一會兒。去嘛,去嘛,乖乖兒的,聽話啊。”

    鄭夫人于是又被纖云推回堂屋坐著喝茶吃點心,藍瓔不知何時已經撿起一本戲折子在手中來回翻著。

    三個女人各懷心事在那坐著等著,終于連纖云也坐不住了。

    她道:“我出去看看,可別是rou鋪出了什么事。”

    鄭夫人冷著臉道:“不許去,咱們就在這兒等著,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好侄兒到底說話作不作數。”

    纖云笑嘻嘻道:“我不去行了吧,我就在門口望一望。”

    說著,纖云就往大門方向走去,在門外站了沒一會兒,她忽然揮舞著手臂,滿臉笑哈哈地跑回屋內。

    “來啦,來啦,人來啦!這下全都來啦!哎呀,我滴個老天爺,這回可有的是熱鬧瞧啦!”

    聽到纖云歡快的呼喊,鄭夫人和藍瓔一下子都站了起來,目光齊刷刷往門外望去。

    聽得馬車漸漸駛近的聲音,很快從外面進來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藍溥和李聿恂。后面跟著的有藍衍,還有幾位面生之人,最后是擠擠攘攘一群抬著各色禮品的粗糙漢子。

    鄭夫人走到院中,看著那些禮品,分別是一擔喜餅、一擔山珍干貨、一擔新鮮豬rou、一對雞、一對鴨、兩桶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兩籮筐桂圓紅棗花生連子等干果、兩籮筐各色糕點糖果、兩抬布匹……

    另外還有酒、茶、紅算盤、如意秤、剪刀、銅鏡、紅木梳等等各色各樣雜七雜八的物件,全都滿滿堆放在小院的空地上,一時間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那些漢子們將東西順利送到便都嘻嘻哈哈地打著招呼走了,有的人臨走還不忘同李聿恂玩鬧打趣。

    “大壯,兄弟們幾個該幫的都幫了,回頭就等著喝你的喜酒了啊!”

    “加把勁,趁熱打鐵!”

    “兄弟,記著時刻把腰桿子挺直了,可別丟了咱梅城縣鐵漢子們的臉面!”

    “……”

    纖云聞言,樂得開心大笑。

    “哎呀,這是上門來送聘禮的啊?怎地不早說呢?這許多貴客,我連一樣好菜都沒準備,這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