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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整天,仉南又處于半殘疾狀態,躺在床上,動一下就全身筋骨被碾過一樣得疼,于是付宇崢就訂了一天的送餐服務,waiter將餐品送到房間,他再送到仉南嘴邊。 小畫家一臉菜色,不僅渾身肌rou酸痛,甚至這次還名副其實的有點……虛,只能勉強靠著床頭,含恨盯著付宇崢喂到嘴邊的餐勺。 “你那什么眼神?”付宇崢絲毫不怵,毫無同情心地揭穿事實,“自己作的,能怪誰?” 仉南咽下嘴里的蔬菜沙拉,質問:“不是……你就不能攔著我點么?再說,你要是拒絕,我還能硬來?” 付宇崢好笑又好氣,反問:“你那難道不叫硬來?”說完又用小叉子戳中一顆小番茄,送過來,說,“再說,我為什么要拒絕?” 仉南:“……” 真不要臉,卻無法反駁。 * 仉南和習詩約見面的時間,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平安夜當天,地點約在了酒店的咖啡廳。 酒吧裝潢是典型的的英倫風情,午后時分,客人很少,慢節奏的藍調混合著幽暗的燈影,襯得氛圍靜謐又舒緩。 他和付宇崢一起進門,一抬眼,就看見最里側的卡座位置,習詩已經等待多時。 付宇崢知道這樣的場合自己不便在場,于是拍拍仉南的肩膀,指了下吧臺座位,仉南點點頭,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自己走了過去。 聽見腳步聲,習詩猝然抬頭。 仉南在她對面坐下,有金發碧眼的服務生遞上酒水單,仉南給自己要了杯蘇打水,瞥一眼像是始終按捺著情緒的習詩,指尖在酒水單上隨意一點,給她點了一杯果汁。 服務生離開,兩人安靜的對視,一個是風暴洶涌后淘盡的平靜,一個則惴惴不安,只身佇立于狂風暴雨前夕。 他們之間只相隔著一張小方桌,卻遙遠得,宛如窮盡十幾年時光,都無法跨越的天塹鴻溝。 習詩看著眼前的青年,曾經稚嫩的眉眼已經發生了太多改變,但依舊是記憶中的清雋模樣,她幾欲開口說些什么,最后動動嘴皮,卻也只問的出:“南南,這些年過得好嗎?” 沒想到,仉南兀自輕笑一聲,口吻隨意道:“開場白太老套了,再說你真想知道,這么多年不會自己來看嗎?” 怨能有多深,此刻的態度就有多敷衍。 習詩倉惶低下頭,隔許久,顫聲說:“對不起。” “這是最沒用的一句話。”仉南問,“而且我過得好不好,對你似乎也沒有什么影響,所以真假有待考量。” 他幾乎針針見血,絲毫不留情面。 這場遲來了十二年見面,甫一開始,習詩的情緒便已潰不成軍,她近乎懇求,哀切道:“別這樣說,mama——” “mama?”仉南打斷她,笑容平添一抹譏誚,“你知道什么樣的人才能配得上‘mama’這兩個字嗎?” 習詩眼中盡是淚水,抬頭怔住。 仉南說:“是誰陪我長大,一日三餐悉心照料?冬天給我加衣,夏天帶我游泳,生病帶我去醫院,生日親手為我做蛋糕?如果你也能算得上是‘mama’的話,那仉教授家里那位,又是我什么人?” 習詩驚愕道無法言語,半晌,才喃喃道:“原來……你爸爸再婚了……” “不然呢?”仉南反問,“難道要一個將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獨自撫養著兒子,還要每日苦盼已經離婚的前妻再回頭?” 仉南笑容寡淡:“你一輩子追求自由,但是有人,就心甘情愿地被困于家的溫暖之中。” 習詩的眼淚終于無聲墜落。 她是個攝影師,二十多年前的機緣巧合,一次名校采風時,與年輕儒雅的青年教授相識,一眼驚鴻,仉墨文被她身上那股純粹到近乎明艷的光芒所吸引,而她亦傾慕于青年風骨卓然的俊雅氣度。 所以相愛,所以決定廝守。 當年的愛情故事,確實是一段郎才女貌眷偶天成的佳話,然而,拋去愛情本身,生活的本質,卻是真真實實的縈繞的煙火氣息。 但是習詩是自由逐風的鳥,注定了無法在暖巢中安穩度日。 婚后的生活,她依舊長年旅外,哪怕仉南出生之后,在家與他們父子相處的時間依舊很少,她將自己全部的熱情都奉獻給熱愛的事業,付諸于那一張張絕美的人間風景,卻吝嗇得,不肯多給最愛自己的一點點。 而在仉南無歲年一年,她第一次向仉墨文提出離婚,原因竟然是家庭的牽絆,逐漸侵蝕了自己作為一名攝影師對于鏡頭捕捉的靈感。 家人,朋友都在勸,包括仉墨文在內,也在盡力挽留。于是,在自由與家庭的第一次博弈中,習詩默認退卻了。 而在那之后,她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終于,在仉南十二歲那年,她舊事重提,因為渴望更加遙遠的天空,所以最終決定斬斷最后一絲固守的牽連。 彼時仉墨文已經心力交瘁,再說不出“哪怕是看在孩子的份上”這樣祈求的話,在協議書上簽了字。 習詩選擇凈身出戶,曾經在這個家中生活的痕跡也好,那些殘留的溫馨也罷,她統統不帶走分毫。 然而,離開前,望著白凈少年哭紅的眼睛,卻溫柔地最后一次安慰道:“南南不哭,明天春天,mama就回來看你。” 她還說,她永遠愛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