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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仉南重新拉起他的一只手腕,晃了晃,有種孩子氣的撒嬌:“所以不要難過,說了我會陪著你的,就像我現在難過,你陪著我一樣。” 付宇崢無法不震動。 此時的仉南,眉目間有著難以言明的沉靜與溫和,他明明已經自我混淆,即便情緒中摻雜著漫畫的影子,但是眼底的悲傷那么顯而易見,這樣真實的傷感無法作假,可即便如此,卻還在盡力給予慰藉。 這是付宇崢不曾見過的樣子。 許久,付宇崢抬另一只手,握了一下他覆在腕間的手背,低聲道:“好。” 時間緩慢流逝,助眠的藥物終于起效,仉南揉了揉眼角,打了個哈欠,嘀咕:“困了。” “那就睡。” 付宇崢扶住他的胳膊,傾身讓他在枕頭上躺好,起身的一瞬間卻被拽住。 仉南眨眨眼睛,含糊道:“真的沒有童謠聽了?” 付宇崢靜止兩秒,側身在他旁邊躺下來。 “閉眼睛。” 于是仉南就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皮。 還是那支調調,付宇崢只哼了一半,旁邊的人已然呼吸綿長。 一條胳膊被仉南當做抱枕圈在懷里,付宇崢輕輕掙了兩下,換來對方皺眉抱得更緊,于是只好作罷。 床頭的燈還亮著,燈影在天花板匯聚成一團光暈,付宇崢仰面望著,睡意全無,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吃一片右佐匹克隆。 深夜難眠的人忽然變成自己,也好,這樣安靜的時刻,適合進行自我梳理。 付宇崢從頭細數,將兩人從相識起到現在的一幕幕串聯,在腦海中自動演繹成一部大型連續劇,劇情進行到現在,只得出一個結論——這劇本,再牛掰的金牌編劇,都不敢這么寫。 活了二十八歲,他并不是沒有面對過感情之事,從小在英國長大,后又求學于大洋彼岸,在國外更加開放包容的大環境中,對他表達過好感愛慕的人自然有過,異性有過,同性也有過。 但真正應驗了那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老話,曾經的好感無一例外,全部被他拒絕,不是故作清高,只是當時確實沒有動過發展一段感情的念頭。 感情這件事似乎對他而言可有可無,原因簡單,從小到大,他經歷的,目睹過的情感,并沒有什么完滿的結局。 他的父母都是業內知名的心理醫生,但是幼年時期,醫者不能自醫的母親卻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被重度抑郁折磨多年,最終在一個朝霞滿天的傍晚,在他放學拉開家門的前夕,吞服過量安眠藥物,永遠沉睡在客廳的沙發之中。 母親過世,向來嚴肅冷靜的父親一夜蒼老十歲,他以為父母感情甚篤,可誰知一年后,一位在付雪巖的心理治療下康復的抑郁中患者,走進了他的家門。 阿姨有著一個書卷氣滿溢的名字,習詩,但是他卻無法接受,她的到來,打破了付宇崢心底對于“執子之手,死生契闊”的固有認知。 那時畢竟年幼,他也曾經質問過付雪巖:“她是你的病人,心理醫生與患者之間不能發展除了醫患關系之外的情感,你這樣做,還算是個合格的醫生嗎?” 付雪巖卻回答說:“我們在一起,是在確診她完全康復之后,而且為了診斷公正有效,她的康復證明并不是出自我手。” 有理有據,他被反駁得啞口無言,最后終于問:“才一年……你就忘了我mama?” 付雪巖說:“我永遠愛她。” “愛她,永遠?”當年的付宇崢不到十歲,無法理解成年人世界的邏輯,但是傷心和失望卻掩藏不住,“那習詩你也愛?你這算什么,代償心理嗎?” 付雪巖深深沉默。 他當時尚年幼,無法分辨成年人世界的愛恨取舍,但是從習詩搬到家中和他們生活的第一天,一直到現在,雖然看上去伉儷情深,但是付雪巖和她始終沒有正式注冊結婚,而這對于付宇崢來講并不重要,從那時起,他與父親和這個名義上的繼母關系也漸行漸遠。 他沒見過什么好的愛情,身邊人的感情總如過眼云煙,花開花敗,枯萎又逢春,荼蘼之后又盛放,而離他真實生活最近的父輩情感糾葛,又讓他挫敗而迷惘,久而久之,對于感情這件事,便再不報任何期待。 而現在—— 付宇崢轉頭,看向仉南安然純良的睡顏,心中竟是一片安寧。 兩本人物畫風完全迥異的“漫畫奇遇”,主角間兩段完全不一樣的情感經歷,卻讓他在漫長的錯愕之后,逐漸對這種“兩個人的世界”變得習以為常。 本以為是他自己被迫卷入對方的一場荒誕夢境,陪著他完成一次朦朧美好的自我救贖,誰料想,他卻在這樣一段光怪陸離的經歷中,被不經意的溫柔和純質,撫慰了內心那道無形的皸裂。 付宇崢緩緩閉上眼睛,他向來冷靜自持,卻在這樣一個靜謐的夜晚,忍不住捫心自問—— 我真的只是在幫他“治療”? 陸語行也好,季辰也罷,事到如今,這所有發生在我眼前,出現在我身邊的橋段和情節,真的沒有代入自己絲毫的主觀因素? 真的能那么儻蕩磊落,問心無愧地說一句“只是朋友”嗎? * 第二天清早,仉南在付宇崢出門上班的前一刻叫住他,手里拿著喂完“小銀”還未放下的魚食筒,問:“哥,案子有進展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