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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些士兵、信徒一比,“祭品”簡直就是異類,像人,又不像是人。 祭品被帶到了祭壇下,陸言禮能看到,臺下紅袍信徒們眼中殘忍的光。 祭司說了一句什么話后,那些祭品排成長列,乖順地來到臺前,迎接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面上沒有痛苦,不少人怪異扭曲的臉孔中反而充斥著光榮意味。 一具接一具畸形的尸體倒下,圍成整整一圈,沒有慘叫,沒有哀嚎,他們安安靜靜地迎來死亡。 待最后一個祭品死亡,臺上祭司興奮地站直身體,她的語速變得很快,向天空說著什么,她每說一句,臺下的信徒們便附和一句。而后,所有人向著天空中張開了臂膀—— 祭司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等待了很久,良久,她有些失望。 沒有動靜,唯獨風變得寒冷了些。 又說了句什么,正當大家要放下手時,天邊隱約傳來一些動靜,呼嘯的風一瞬間停滯,連帶著數片雪花夾雜在凝滯的冷空氣中,簌簌掉落。 寒冷,無盡的寒冷。 那不是冬日的嚴寒,倒像是從地底最深處的冰冷,一陣又一陣,從高空傳來,從四面八方傳來,一點點侵入人體。 陸言禮察覺到了久違的冰冷。 但其他人似乎沒有察覺,只是驚異地四處張望一瞬間變得洶涌的雪花,而后,人群中爆發出歡呼。 天邊慢慢凝聚出一道云彩卷成的漩渦,隔著暴風雪看不大清楚。陸言禮看到……他看見從里面伸出了一點點虛幻的紅色肢體。 像是一只手,竭盡全力從天邊探出幾根手指,可它實在太過龐大,不過探出些頭,便停滯在了半空中。 似乎……沒有人看見? 他們都只驚異于驟然覆蓋住所有祭品的暴風雪,以為神跡,欣喜之下,祭司不顧寒冷,帶領信徒們舉起獸骨在雪地中起舞,同時再度傳下命令去。 士兵們帶著更多的祭品趕過來。 這一回的祭品,比剛才的畸形形象更甚,已經不大像是個人了,有些四肢匍匐在地,脖子上拴著鐵鏈被拽著走,長長的尾巴拖在身后,不斷掃來掃去。 他眼睜睜看著發生的一切,聽到了那些東西臨死前的悲鳴。而后,他們的尸體被丟在祭壇邊,大雪很快覆蓋上去,一層又一層,那些東西消失在一片晶瑩中,連血腥味都變得淺淡不可聞。 或許是看自己無法進入,漩渦處,掉落下一樣物品。 是一尊小小的紅色雕像。 它正好落在臺上,就落在陸言禮腳邊。 他彎下腰去,將倒下的雕像扶起。 奇怪……這時他忽然又能觸碰到實物了。 天邊的風雪停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積云壓下,陽光也無法穿過。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成功了!”大殿中,女祭司圣潔面容抑制不住欣喜,她小心地捧著那尊雕像,呈給大王看。 近年來,戰火連綿,百姓受苦,大王雖一心為民,本以為戰爭要結束。可誰知敵國竟不知從哪里請來一位大巫,給邇玳國上下都施加了詛咒,近一半的人都變成了心智不全的半人半獸。 而后,敵國以邇玳國觸怒上天,惹來天罰為由,號召各國共討本國。國民們雖拼死抵抗,但敵人過多,加上……他們的確很久沒有接受到上天的旨意,久到他們幾乎以為上天要拋棄他的子民了。 人心渙散,他們只能一退再退,甚至連一國之君都只能住在山林中。 她不信,他們的祖神一定愿意庇佑他們! 那些變成了半人半獸的東西,不再是他們的兄弟姐妹!他們是用來喚醒先祖的最好祭品。 果然,他們還是成功了! 偉大的神靈在近百年沉寂后,在國家破敗之際,重新回應了他虔誠的信徒。 大王也很高興,匆匆走下王座,迎接神像。 他把那尊從天上來的,扭曲詭異的神像,擺在了王位上,使它高高在上俯視眾人。 陸言禮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他察覺到那個東西又在看著自己,后退幾步,離開大殿。 他已猜測到了,那東西本體無法通過,就利用塑像收集所需血rou與信仰。 現在他倒有些可惜,自己沒有帶上綠色孢子,否則,怎么也能毀掉一具。 離開大殿,陸言禮走在兩列穿著樸素長袍的宮人中,黑色長道,廊柱雕刻精美紋飾。 他看到了兩個孩子。 一男一女,兩張粉雕玉琢的臉格外相似,之所以能認出男女,全因為服飾,男孩身著黑色鑲紅邊長袍,女孩則一襲紅裙,笑著在雪地里轉圈。 他們的腰間,皆掛著一枚樣式眼熟的玉佩。 陸言禮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貼身衣袋,隨后放下心來。 那枚玉佩還在,仍穩穩當當躺在口袋里。 兩個孩子在雪地里嬉笑,往對方身上潑雪粒,他們還沒有意識到,戰敗意味著什么。 不僅僅是頻繁搬家而已。 陸言禮沒有找到退出的方法,他一直在看,他看著大王每日在神像前祈禱,這一次戰爭必須要贏。他看著大王命令征收重稅,讓全國能工巧匠盡快入宮,為神塑造更高、更大的雕像,他要讓所有人都來供奉神! 不知是不是因為神的庇佑,他們打的勝仗越來越多,大王臉上的笑也越來越濃。但陸言禮知道,他們為什么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