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畏天知命(八)蕪菁村 中
毓夫人望著院中蹲在菜園里埋頭苦干的夏卿云的背影掩嘴淺笑。 鈴蘭正端了煎好的湯藥進來,疑思母親所笑為何,于是便順著視線望去。 見夏卿云一襲布衣打扮,蹲在地里笨拙地東挑西揀,一副愁思該如何取舍,正犯著嘀咕撓頭的樣子,也不自覺地‘噗嗤’一笑。 毓夫人接過藥碗,喝下藥后,用手絹輕輕拭著嘴角。 “蘭兒,娘親看得出,靖承君對你很是上心,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必狗蛉诵ρ弁蜮徧m,輕聲說道。 鈴蘭聽了,忙轉過頭來辯解道:“娘,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您可別再這樣亂說了。就算是......總之,當中有諸多不得已的理由,我和他彼此之間都是明白的?!?/br> 鈴蘭的娘親輕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你們二人不但有婚約在身,又是奉圣上御旨承和親之儀。雖尚未行過大婚之禮,但而今如何論起,你們都是未婚夫妻的關系......” “好了,娘您就別說了這個,不管以后怎么樣,我們之間的關系都不會有任何改變,關于這一點我們是有過共識的。” “共識?什么共識?” “唉呀......反正就是,我們彼此之間都只當對方是朋友唄,我們兩個都是這么想的?!?/br> 毓夫人聞言,含笑道:“依我看,也不盡然。既然能相互視為知交好友,那必定是因為對方身上有值得自己欣賞之處。想我和你爹爹自小一處長大,不也是從青梅竹馬的好友做起的。” “爹爹和娘親的事情我自然知道,娘曾說過,與爹爹雖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并非是因傾慕爹爹才成的婚,后來日久生情。但、但是......我......總之,這不一樣。” 是因憶起往事的關系,毓夫人的神色之間似乎蒙染幾分蒼惘。 “......當時的我,年紀且輕,很多東西是看不通透的,為人也不夠坦率,一直拗著不肯承認,自己其實早就已經愛上了璟之。直到與之失散以后,我才真正的發覺到,璟之究竟對我有多么重要。 也是從那時起,我才正意識到,我與璟之二人之間的牽絆早已無人可以取代,或許很早以前,在連自己也未能察覺的時候,我就已將自己的心系在他身上了...... 其實,我何嘗又不知,當年那種兵荒馬亂的境況,璟之可能早已遭遇不測了。但我心中仍是尚存著一絲奢望,想要等他回來,當面答復他,我對他真正的心意。 可是,而今一切為時已晚......不是嗎? 娘親可不希望,娘的蘭兒到頭來也是這樣的。蘭兒千萬別學娘,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鈴蘭聞言,緩緩垂首,輕輕點了點頭。 她能明白她娘的一片苦心,只是她娘并不知道,其實她早已失去了心中那個珍而重之的人。 雖然那段癡妄的戀慕,最終留給她的只有胸口的一道傷疤和無盡的遺憾,但這份傷痛、這份遺憾也早已將她的心填滿,那里已經再沒有位置能留給其他人了。 正是這時,夏卿云抱著盛滿了瓜果蔬菜的竹匾,邁步進來。 他敏銳地感覺到,圍坐桌前的鈴蘭母女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微妙,便隨口問她二人在聊些什么。 鈴蘭母女抬頭望了去,才見著他不知是在菜園里經歷了如何一番折騰,才弄成這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不禁展眉為笑。 夏卿云見她二人望著他逐笑顏開的樣子,不解究竟是有何可笑之處,一臉茫然無措的望向鈴蘭。 鈴蘭蹙眉笑著,抬手指了指臉上。 夏卿云微微一愣,而后忙就使手在臉上胡亂一抹。但手上本就不干凈,卻是越抹越花了。 鈴蘭不禁“噗嗤”一笑,“隨我過來?!?/br> 夏卿云聞言,便就隨著鈴蘭往后院去了。 鈴蘭用木盆打了水來,浸濕了帕子,仔細的幫夏卿云擦著臉,笑問他究竟是在菜園里如何折騰的才能成了這副狼狽的摸樣。 夏卿云立即臊得漲紅了臉,奪過臉巾,直說自己來就好。 鈴蘭看夏卿云也不要她幫了,便到一邊,在竹匾中挑揀著。見除了蘿卜、地瓜、番薯還是料理過就能吃的,其他的一些瓜果都脫了水分,想來也只能繼續晾曬成菜干,然后做腌菜用了。 計劃好眼前這不富裕的食材如何料理之后,鈴蘭便開始著手了。 夏卿云雖然過去吃過幾次鈴蘭親手給他做的松子糖,但卻從沒見過她是如何做的。真正親眼看著鈴蘭下廚,這還是頭一回。 他擦洗干凈臉上的污漬之后,也不記得將手帕撂在一旁,就這么靜靜的坐在鈴蘭身后看著親手她料理面前的這些食材。 忽然之間,他莫名的有一種,希望時間靜止,就想要這樣過一輩子的感覺。 “小丫頭......” “嗯?”鈴蘭專注著手中的活兒,并未回頭,只輕輕應了一聲。 “......小丫頭,你說......咱們就在這兒,不走了,好不好? 你、我還有毓夫人,咱們三個人在這里,就這么簡簡單單的過一輩子?!?/br> 鈴蘭正手持著炒勺,正翻炒著鍋中土豆絲,仍是未回過頭來,并沒有看到夏卿云此時滿懷期許地等待著她答復的神情。 “這如何使得?你可是夏國的君主呀?!?/br> 夏卿云聞言,略顯喪氣的一撇嘴角。 “是啊......我是夏國的君主...... 可是......小丫頭,我不瞞你說,以前我就曾經想過。如果......我能出生于一個普通百姓之家,自小就在家中同兄弟姊妹一起嬉戲玩鬧著長大,或許我的爹娘也就不會因為一些不得已的理由,必須將我送去別國作為質子了。而且,說不定我跟叔伯們之間的關系也是可以更為融洽的。若是我能像那樣過著的,會不會比現在的生活要好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