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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遠在石墻之外,傳來奴仆低啞機械的呼聲:“莊主,水已備好,您的藥浴時間到了。” 石無棱冷哼一聲,手勁隨之一松,玉宿頓時摔回地上,暫且保住了半條性命。 ——這心狠手辣的殺人魔頭,別的不說,生活上的瑣事非常講究。為求駐顏永生之術,每日沐浴用餐、修煉休憩,都必須準時準點,哪怕一刻也不得耽擱。 如今一經人提醒,石無棱便扔了玉宿,步伐匆匆趕了出去,好像不洗澡會立馬變老變丑一樣。 急促的腳步逐漸飄遠,四面高聳的石墻起了又落,周遭很快陷入沉寂無聲的黑暗。 方才是玉宿躺在地上,眼下又多一個段青泥,兩個人都被踹出了內傷,奄奄一息各占一角,呼吸很沉,雙方相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段青泥完全是麻痹的,腦袋一陣嗡嗡亂響,還未從巨大的反差中徹底清醒。他壓根沒有想到,會被送往遙遠的十四年前,面對陌生冰冷的小玉宿,縱有千言萬語也難說出口。 “……” 段青泥深吸一口氣,費力地偏過腦袋,望向另一邊的陰暗角落。 好巧不巧,玉宿也正盯著他看,眼神銳利逼人,十分古怪且警惕。 兩人對視片刻之余,玉宿目光驟冷,突然抓起地上的石塊,朝著段青泥的方向猛撲了過來! 短短一剎那,幾乎沒有閃躲的余地。玉宿必須處理掉段青泥,手法越殘忍越好,如此討得石無棱的歡心,才能爭取活下來的機會。 然當他高舉石塊,對準段青泥的額頭,果斷砸落的瞬間——段青泥并未因畏懼避開,而是竭力屏住呼吸,睜大一雙黝黑的眼睛,端詳著玉宿近在咫尺的面龐。 在他的眼中,有水光、有霧靄,有某些很淺淡的,偏又令人參悟不透的復雜情緒……那是一種接近于留戀的不舍意味。 沉鈍厚重的石塊,終是砸了下來,干脆而利落。 玉宿的手卻是偏了,擦著段青泥的耳朵,石頭狠摔到地上,裂成大小好多塊,一下子滾得到處都是…… 段青泥后知后覺,被聲音嚇得閉上了眼睛。 “你……”玉宿又兇又狠,怒喝聲陡然炸響,“你到底是誰?” 段青泥想了想,說:“我是來救你的人。” 玉宿:“?” “玉宿,你聽好了。我不屬于這個地方,但能預知你的未來。”段青泥顫聲道,“十四年后,你別去長嶺派的天樞山,也千萬別找什么禁地,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離得越遠越好,這樣才能安穩地活下去……明白了沒有?” 玉宿聽他說完,皺了皺眉,撤開一段距離,仿佛是在思考什么。 段青泥松一口氣,本以為使命達成了,不再留下任何遺憾。 可沒過一會兒,玉宿得出結論:“……原來是腦子有問題。” 段青泥:“……” 玉宿站了起來,身形搖晃不定,因傷痛而走得十分吃力。 他低著頭,眉眼黯淡無光,帶了一絲難言的落寞。 段青泥目光偏移,方望見他單薄纖弱的背影,心頭忽是一陣撕碎崩裂般的銳疼。 這么多年了,玉宿待在石無棱手底下,墳莊萬年陰冷潮濕之地,時刻承受著常人難忍的傷痛與折磨;玉宿完全沒有逃跑的概念,也沒有人能陪他說話,每日每夜面對著的,只有數不清的死人殘尸。 或許從始至終,他都等待著山莊外的某一道光,能穿過重重石墻照到身上……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 不知怎的,段青泥忽然后悔了。 若僅僅是預知未來,這根本不足以緩解玉宿的現狀。如今是回檔也好、穿越也罷,哪怕是平行的異時空……段青泥既然遇見了玉宿,便不想讓他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玉宿!” 用最后的力氣,段青泥支著墻壁,艱難地站了起來。他往前走兩步,一把拉過玉宿的手,輕聲道:“我們逃吧。” 玉宿回過身,迷茫地看他:“逃?” 段青泥:“不要待在這里了,石無棱遲早會殺了你的……” 玉宿剛想說些什么,段青泥徑自勾起了手,主動與他十指相扣,道:“別擔心,我知道怎么走。” 玉宿動了動唇,表情仍是霧蒙蒙的。他的臉上、胳膊上、脖頸間……到處都是刀傷和淤痕,稍微一動便是無法想象的劇痛。 看到這里,段青泥更像被蠱了一樣,下定決心承諾道:“我帶你走……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下一刻,兩人相對視的瞬間,玉宿深沉的目光融入段青泥的雙眼。 四面高聳森冷的石墻、陰暗潮濕的牢籠,驚蟄山莊尸橫遍野的別院,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如同脆弱的泡沫一般粉碎消散了。 段青泥拉著玉宿的手,對周圍環境的異樣變化渾然不覺,他的思維漸漸開始鈍化了,仿佛這些都是順其自然會發生的一樣。 他們前腳剛邁出石墻,輕輕松松便離開了驚蟄山莊,沒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撓。眼前的場景隨之不斷幻化,倏而鋪開一條燈火通明的喧囂街道,人來人往,又細又長一條路,遠得幾乎望不著邊。 落日火紅的余暉,灑在兩人緊挨的肩頭,而地面上拉開來的,卻始終只有一條孤單的影子。 如此漫無目的,手拉手走了一長段路,最后停在人煙稀少的巷子口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