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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玄一語不發,雙目卻圓睜著,眼底盡是泛紅的血絲。 ——看來沒猜錯,這具男尸就是傅情。 段青泥又道:“是你們逼死他的?” “一派胡言!”慕玄立即反駁道,“我從未逼迫過他!是他自己問心有愧,口口聲聲說要閉關,一轉眼卻……” 說到一半,聲音哽住了。他偏頭望那具冰霜凝結的尸體,神情竟似有些怔忡。 段青泥道:“你說傅情問心有愧,那他究竟是因何而愧?” “他……”慕玄恍惚著回答,“做了錯事?!?/br> 段青泥還想問什么,慕玄卻不吭聲了,顧自站起身,扶起一旁昏倒的柳如星。 玉宿立馬趕上前,將段青泥拉至身后,防止慕玄徒生歹念,朝他二人出手。 然而慕玄什么都沒做。他自己也是神思混沌,對傅情的死亡倍感震驚,仿佛并未料到是今天這般結果。 許久之后,他才緩緩開口,自語般的說道:“你可知曉,為何此處深藏山底,卻遍地冰霜凝結……與外界景象截然不同?” 段青泥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傅情當年大興土木,不惜鑿山穿河,修筑所謂的寒聽殿。但那其實……只是一個入口罷了。” 段青泥:“什么地方的入口?” “封印長嶺秘術的最終禁地。” 慕玄目光陡沉,倏而一字字道:“就在……整座冰層之下。” 段青泥瞬間變了臉色,回頭與玉宿相對視一眼,而玉宿亦是半信半疑,仍攔著段青泥不讓靠近半分。 “北域浮雪島,乃萬年寒霜覆蓋之地,段家人以自身骨血作結界,方能守得冰雪不融、與世隔絕。” 慕玄振袖一揮,直指周圍遍地堅冰,道:“而在這里,也是一樣。初代掌門開山立派之際,是效仿浮雪島的封鎖方式,以段家人的血脈作為鎮山結界?!?/br> 段青泥先時一怔,很快又明白過來。 ——難怪長嶺世代與段家交好,也難怪段家人在天樞山的地位高不可攀。說白了,他們就是鎮守禁地的工具人,貴在血脈特殊、無可取代罷了。 如此一來,傅情為段秋筠打造那座極盡奢華的寒聽殿……名義上是情深義重,將她奉為上賓;而實際是一座近在咫尺的靡麗囚牢,打著愛惜珍視的幌子,只為她生世困在長嶺禁地的入口,無處可逃。 “難怪……難怪……” 段青泥連說了兩聲“難怪”,低頭看著傅情的尸體,心情復雜到難以形容。 該說他是活該,還是可悲呢? 什么五年一度還雪宴,祭奠浮雪島為長嶺做出的犧牲。別說兩家為一家了,他們根本沒把段家人當作人看。 “段青泥?!?/br> 這個時候,慕玄又發聲了。 他一手攬著柳如星,壓低嗓音道:“你方才不是說,要與我做交易嗎?” 段青泥抿了抿唇,良久不置一詞。 “能鎮山的,只有段家人的骨血。同樣能解禁的,也只有你們段家人。”慕玄盯向他蒼白如雪的皮膚,沉聲說道,“既然來都來了,要想離開也不容易。所謂長嶺埋藏千百年,世代守護的秘術是什么……你難道不想一睹為快?” 段青泥剛要開口,身旁玉宿陡然打斷:“不。” “別管他?!彼吻嗄嗟溃拔覀兿朕k法出去?!?/br> 說完轉身要走,可還沒邁出半步,便被段青泥死死拽住了。 玉宿不得不駐足,表情近乎于愕然。 “我有一些事,必須弄清楚?!倍吻嗄嗥D難地說,“傅情人沒了,這下死無對證。我想唯一的答案……也就在這冰層下面了?!?/br> 玉宿立馬要反駁,段青泥卻按著他道:“有你在,還怕他傷了我?放點血罷了,我皮糙rou厚,不怕疼?!?/br> 慕玄的表情頓時變得莫測起來。 “我丑話說在前頭。慕玄,你為人師長,別和我一介晚輩耍小心思?!?/br> 段青泥上前一步,凝聲道:“你想要這冰下面的東西,我不和你爭——前提是事成之后,你不能出爾反爾,對我和玉宿出手?!?/br> 慕玄硬聲道:“……我答應你。” 要開啟冰層的封印并不困難。迄今為止近千百年來,外界人士始終覬覦在心的幽深禁地,只消段青泥稍微一動手指,便能尋得那埋藏已久的通天秘術。 沒有誰能拒絕永生、輪回、陽壽增疊帶來的巨大誘惑。 ——哪怕是清高尊貴的長嶺仙尊,如今到了這最終秘密的大門跟前,也禁不住內心不可抵擋的強烈渴望。 錚的一聲,短刀出鞘。 玉宿猶豫再三,那刀終是讓段青泥奪走,刃口對準掌心的位置……不輕不重、毫不猶豫地劃了下去! 霎時之間,鮮血涌出——猩紅的熱液觸及周遭冰冷的空氣,迅速凝結一層單薄的霜痕。 不徐不疾,自白皙的手腕處淌了下來。 透過反光的刀面,倒映了慕玄那張復雜的、混亂的、情緒動蕩的扭曲面容……以及玉宿眼底的心疼錯愕,還有段青泥自己,轉瞬即逝的偏執與決然。 段青泥是個瘋子。此話不假。 ——他為了一個虛實難辨的真相,可以翻遍整座天樞山,也可以將刀尖對著自己,哪怕為此鬧得天崩地裂,也絕無悔過之意。 此時此刻,正值血流之際。段青泥微蹙了眉,將那割傷的手心朝下,正對地面沉厚堅硬的冰層,沉而又穩地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