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扈陽之禍
王瑾瑜被捆縛著四肢,扔在一間大屋子里。 他只能側躺著,沒法坐起來,因為他的四肢被厚實的麻繩一圈圈綁在了一根竹竿上。剛才那些男人要帶他過來,他不死心地反抗了一下,就被綁成這樣,像一只毫無尊嚴的烤乳豬,倒掛著手腳挑到了這里。 這種無法動彈的屈辱姿勢和他們兇狠的眼神,都讓他毫不懷疑,要是自己膽敢動歪心思,他們就能直接把他吊到火上抹點鹽巴烤了吃了。 正好那邊的篝火還沒滅呢。 他試著掙動了一下雙手,可惜麻繩綁得非常牢固,他的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 王瑾瑜嘆息一聲,手腳一開始還會感到腫脹疼痛,現在漸漸有些麻木了,血液不流通,不知道再這樣綁多久,他的四肢就該廢了……他想叫人過來交涉一下,喊了幾聲,回應他的只有頭頂窗洞吹進來的微涼夜風。 他們根本就沒留下人看守他,或許是對自己很有自信,也或許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就算他四肢都廢了又怎么樣?對于他們來說,廢了反而更易于控制。 他不禁想起剛穿越時的待遇,同樣是“囚犯”,那時他只是四肢無法逃脫,身體還能活動,不用變成一塊僵硬的石頭。與現在相比,那種綁法可以說是相當人道主義了,至少像個人,而不是烤乳豬、烤全羊、烤兔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他這才意識到,或許當初她對他算是手下留情了。 想起那個女人,就想起今晚發生的事,想起她無情而冰冷的神色。這里距離廣場不遠,他能聽到風帶來的消息,從嘈雜到安靜,從安靜到歡呼,從歡呼到死寂,從死寂到喧鬧,最后一切歸于平靜,似乎發生了很多事,人們的情緒大起大落。 可惜那些悲歡離合都與他無關,他是一個被排除在外的異族人,也是一個無法融合的現代人。 他說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覺,昨日的歡愉似乎還在眼前,可麻木的四肢與僵硬的身體,卻讓他心底發寒,迷惘而悵然。 這間房屋很大。原本他覺得女女那間房屋已經夠大了,不算院子大概有一百平左右,這個面積在現代或許不算什么,但在這里,私人房屋除了夜間睡覺和遮風擋雨就沒有其他功能,沒有客廳,沒有廚房,沒有廁所,只有臥室,一百平就顯得過于空曠了。 而據他所見,她的房屋在部落里只算中規中矩,不大也不小。部落里大多數人都不是獨居,小孩多隨著母親住,成年人則隨意許多,或與伴侶,或與家人,或與交好的朋友,要是有一群人住在一起,房屋就會大得多了。 這大概就是原始社會難得優于現代社會的地方:地夠多,只要占下,就是你的。 而眼前的這間屋子顯然比他見到的所有屋子都要大,功能也更多些。房屋用廊柱隔斷,用以遮擋的布簾被風吹起,他看見正中那間房鋪設數張低矮的案幾和竹席,看起來像是會客廳。而主位背后,放著一大塊等人高的玉石,和比玉石還高的堆成小山的谷穗。 這里的房間都是沒有門的,如果他沒有看錯,除了客廳,遠處應當還有很多房間,大得他一眼望不到頭。這么多房間,這么大的屋子……如果不是礙于生產力,裝修過于樸素原始,他甚至懷疑這里是座宮殿……哦,也有可能是毛坯宮殿。 而他所處的這間房間,似乎是個雜物間,堆放著零零散散的石器。經過這段時日的生活,他能辨認出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應該是農器和武器。農器有一些被使用過,還沾著泥土。 ……幸好武器沒被用過,至少沒有留下血跡。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透過布簾的縫隙,他能看見幾個衣著隆重的女人,他今天才見過,都是這里的長老,而她們跟隨的那個女人,正是她們的族長。 她們進了會客廳,隱約的交談聲被風傳來。 “……方才真是嚇我一跳,巫忽然那樣,連族長都不放在眼里……” “……巫該不會是發狂了吧……” “……不會吧,生死是人之常情,她也不是第一次見到……” “……畢竟是阿竹,她們關系一向要好,唉,可惜了……” “……要我說,發狂也不是沒有可能,她小時候不就經常這樣……” “……當初我就不同意她繼任巫,回來得不明不白,還做出了那種事,大祭明明說她是被詛咒……” “砰!”是陶杯被重重置于案幾上的聲音,眾人噤了聲,這才想起眼前這位除了是她們的族長,還是她的母親。 “阿粟,我不是那個意思……”方才說話的那位想解釋,卻看到姜粟擺了擺手,親手給眾人面前幾案上的陶杯里都斟了酒,酒液是今日方從地窖里取出的,醇厚香甜。 姜粟說:“我明白大家的意思。她雖是我的女兒,但更是巫,倘若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或者不做該做的事,襯不上巫的身份,我自不會包庇。可如今她并未犯下什么錯,諸位也不必過于憂心。” 眾人喝了酒,又聽她語氣謙和,面色稍稍和緩,一人勸道:“族長,縱使她是巫,也不得不防,歷來巫有幾個能一直得神庇佑的?倘若因她失格招致禍事,恐對我族不利……” 另一人就不像她那樣委婉,正是方才道歉的那位族老,名喚阿典,眉心長著一顆黑痣,顯得面容嚴厲,她直接說道:“正因她是巫,才不得不防!大家可還記得去歲的扈陽大禍?” 此事眾人皆有印象:扈陽族位于姜族的西南面,地處甚遠,與姜一直有所往來,可忽然就沒了音訊,姜派人前去打探,恰好遇到流亡途中的幸存扈陽族人,才知其已闔族覆滅。 扈陽族雖是小族,但鄰里部落實力均衡,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修生養息,不曾想一朝招此大禍。眾人大驚之下,紛紛詢問緣由,才知在被外族覆滅之前,扈陽內部竟已有了糾紛,自殺自起來,才給了外族可乘之機。 “扈陽之禍正是因其巫祭與族長紛爭,那巫為了一己之私,竟假冒神意,教唆族人,將族長和長老都滅了!” 有人感嘆:“緣何如此?巫祭與族長之間有何矛盾至于此?總歸不都是為了部落嗎?” 阿典一聲冷笑:“內里緣故我也不知,但總歸是那么點事。糧食不夠吃的時候要分糧食,糧食夠吃的時候要分rou。”她舉起自己的五指,“一只手,只能有一根最長的手指,五指不一,各歸其位,才能如箭般鋒利、靈活。倘若有的手指妄圖長長了,越過自己的位置,那便只能——” 她揮動另一只手,“砍掉。” 此話一出,眾人陷入沉默,姜粟皺著眉頭沉吟不語,氣氛有些肅殺,一人出來打圓場道:“不至于,不至于,她一向與阿竹親近,一時情緒激動也屬正常。阿典你莫要說別人,我還記得,你小時候見到大母歸天時哭了叁天叁夜呢……” 姜典有些羞惱:“哪有那么久,也就一天而已!而且她能和我們一樣嗎?我小時候可沒有殘殺族人,也沒有被詛……” “阿典,慎言!”姜粟打斷了她的話,“我知你一向不喜她,但這些年來,巫之本領吾等皆有目共睹,通神之能不容作假。至于當年之事,本就存有疑慮,且大祭業已改口,過去之事皆已過去,望諸位往后休要再提。” 姜粟的目光緩緩掃視了眾人一圈。她是靠種田有道成為族長的,平日沒事時喜歡待在田間地頭,脾性溫和,但既在族長之位坐了多年,也不是一點威壓都沒有,眾人被她的目光看得低下頭,唯有阿典不甘心道:“她如今聲望愈高,不受控制,今日都不把您放在眼里,倘若有朝一日……” 姜粟豎起手掌:“她是我的女兒,也是我的族人,我會控制好她,諸位安心。” 阿典還欲再說,姜粟捂著額頭,作不勝疲擾狀,道:“今日事務繁忙,大家想必都累了,都各自回去歇了吧,我也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講。” 待到眾人離去后,姜粟默默喝完杯中的酒,兩個男子從后方的隔間出來,為她按頭揉肩,其中一個男子忽然想起什么,對她說了幾句,姜粟霍然抬起頭,鋒利的眼神向側方的隔間射來。 王瑾瑜其實一開始沒太聽清,只隱約聽見幾個關鍵詞,不過后來爭執的聲音逐漸加大,他大概也能聽出是和女女有關,她們在為女女而爭吵。 部落最高的領導者們齊聚一堂,為另一個高層而爭吵——這顯然不是他能夠免費聽的內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她們竟然完全沒意識到有一個可憐的“囚犯”正被孤獨地扔在一旁被迫聽墻角。 要是一直沒意識到也就算了,可這個“沒意識到”竟然是薛定諤的沒意識到,那兩個男人好像故意跟他過不去似的,一開始不提醒她們,等到秘密都講完了才施施然出來告狀,這讓他怎么辦?他又不是自愿偷聽的! 隔著布簾,王瑾瑜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起來。既然剛才那兩個男人沒有離場,那么她們講的應該也不是特別機密的內容,不過他們能聽不代表他也能聽,畢竟他只是一個來路不明、不被信任的外族人,這里的任何人都比他有資格旁聽。 腳步聲越發逼近,除此之外,他似乎還聽見了鋒利的器物摩擦聲,那聲音讓他頭皮發麻,浮想聯翩:連捆綁都這么無人性,這位原始部落的族長,接下來會用什么手段對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