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祭祀之前
祭祀前的準備工作是很忙的,雖然女女覺得其中多半是沒事找事。 沐浴是最基本的工作,為了避免觸怒神靈,祭祀時不能有一絲污垢,所有人皆需提前沐浴。而她作為主祭,為了顯得虔誠,沐浴后還需用香。 香油放久了味道會變淡,祭祀需要越香越好,所以她一般是當日熬制。 女女一回到院子就聞到了撲鼻的芬芳,王瑾瑜沒忍住打了幾個噴嚏。女女看他一眼,解下身上披著的葛衣還給他——這是他剛才出門時說什么也要給她披上的,她嫌嘮叨,反正天氣也不熱,就隨了他的意。 之前沒覺得,現在自己試過了才發現,他的衣服天天洗,雖然不臟,但沒有換洗衣物,濕答答的貼在身上也不爽利,女女琢磨著什么時候得再去給他搞一套衣裳。 院子里擺了一大叢鮮花,皆是香氣撲鼻的品種,是女女之前吩咐族人采摘的。她將一捧花投進陶鬲,交代他:“蓋上蓋子,燒水,熬制。”然后自己進了屋子。 王瑾瑜懵里懵懂地遵守指令。其實他沒搞明白“祭祀”是什么意思,但倒是第一次看她這樣風風火火的,料想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捏著鼻子,在打噴嚏的間隙熟練地起火、燒水,動作麻利,完全看不出十幾天前還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書呆子。 柴火燒水比較慢,待到水咕嚕咕嚕冒泡時,他進屋匯報進展。她側對他坐在席上,面前擺一盆清水并諸多陶罐,正對著水面往臉上涂抹什么東西。 聽到動靜,她轉過頭來,王瑾瑜嚇得“噔噔噔”倒退出去。 紅的、黃的、藍的,繁麗圖騰遍布她整張臉,嘴唇朱砂鮮紅,乍一看怪瘆人的,他險些沒認出她。 沒過一會兒,他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探頭看她。嗯……其實看久了也還行,人體彩繪,行為藝術嘛,他懂的。 女女頭都沒轉一下,側面長了眼睛似的,“傻子。” “……我聽得懂!”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首先要把當地的罵人話全學會,免得被人罵還不知道。[1]托她的福,他學會的第一個詞就是“傻子”。 “過來?!?/br> “過來做什么……?。 ?/br> 女女發誓自己真的沒有用力,可他卻捂著臉,活像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由于花粉過敏而鼻尖通紅眼眶含淚聲音沙啞,還真有幾分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你……你打我?!我爸爸mama都沒有打過我!” “……” 女女好奇地盯著他,不接茬,冷場來得猝不及防,二人一時陷入靜默。在這樣純然的目光中,王瑾瑜覺得自己確實像個傻子……片刻后,他訕訕地放下手,尷尬地咳了一聲:“剛才不是本人?!?/br>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一定選擇倒退回叁分鐘之前,殺死那個不合時宜的鬼畜小王。 他真是腦子抽了才會在原始人身上找幽默感,叁年一代溝,他和她之間隔的溝比馬里亞納糞坑還深呢! 不料他尷尬到摳腳,女女卻突然哈哈大笑,這頭剛摳出一棟四層迪士尼別墅,那頭的笑聲就把別墅給震塌了。 “……您好長的反射弧啊?!蓖蹊ば邜u地轉過頭,臉都紅了。他寧可相信她是反應慢,也不愿意相信她是在嘲笑他。 他露出來的側臉有一道黃色顏料,是她剛才抹上去的,女女又從陶罐里挖出一大坨顏料,要繼續給他抹。 她剛才之所以趁其不備,是因為怕遭到反抗,畢竟這關乎信仰,可現在他毫無抗拒,她又感到困惑。 女女將一排陶罐擺在他面前:“選一個喜歡的顏色。” 紅色是火焰、鮮血,黃色是太陽、土壤、谷穗,藍色是天空、流水,綠色是草木、生機,黑色是死亡,王瑾瑜選了藍色……綠色、黑色、黃色? 女女按住他的手:“……你選這么多干嘛?” 他一罐一罐看過來,豎起大拇指:“染色技術不錯,顏料的飽和度很高!” 女女按下他的大拇指,扳起小拇指:“都說了這根?!?/br> 女女要求他睜著眼睛,然后在他眼皮子底下試探著將各種顏色抹到他臉上,發現他是真的毫不在意,什么顏色都行,畫什么都可以,眼珠子只粘在她身上了,還不如剛才聞到花時的反應激烈。 火神、日神、谷神、土神、天神、水神、樹神、死神……他都不信,那他信什么呢?抑或是什么都不信? 女女出了一會兒神,去院子里查看香油。鮮花煮開后形成一鼎香湯,繼續烹煮,直至把水燒干,掀開的陶蓋上凝結一層水露。女女取來一個空的陶罐,將水露小心滴進其中。 王瑾瑜目瞪口呆:“蒸餾法?” 反復熬制幾次,裝了小半瓶陶罐,女女這才?;?,將香油仔細涂抹全身。過程中,那個傻子就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頭打轉,往常她換衣時他總忙不迭逃開,似乎看一眼就瞎了,今天卻一反常態緊緊盯著她動作,自言自語就沒有停下來過,時不時發出語氣夸張的驚嘆。 抹完香油,女女又開始在身上作畫。那個傻子終于消停,面紅耳赤地跑到院子里去研究陶鬲了。 女女出來時,已經換上玄赤色絲制長袍,頭戴羽冠,胸佩玉串,腰系短刀,臂腕懸臂釧、玉鐲,十指皆配戒,裸露的肌膚繪滿彩色花紋,莊重而妖冶。 這“異域風情”讓王瑾瑜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穿越了。所以這位到底是什么地位?打扮得像是阿聯酋酋長,附帶沐浴焚香這種隆重的前戲……該不會是要去登基吧? 女女招招手,遞過香油罐:“多的,你抹上。” 王瑾瑜接過陶罐,女女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反應。 他湊近陶罐,用手將味道揮進鼻子。很奇特的聞香方式,有什么意義? “雖然工序簡陋,但是蒸餾提純已經初見雛形,很先進的發明……”語氣是肯定的,但說話間卻忍不住皺緊眉頭,不停地吸鼻子,最后實在忍不住,說了一句“對不起”,背對著她將頭捂在右手上臂里連打幾個噴嚏。 ……她一直想問了,“對不起”是什么意思? “對不起,這個實在是太香了……”他轉過頭來,說話都有了鼻音。其實這種原始提純的濃度不高,可他有點花粉過敏,雖然這里沒有花粉,但他一聞到就會想起剛才那一大捧花,心理上過敏了…… 女女沒有為難他,她本意也并不是讓他抹。她所知的部落都會制香,在大型活動中,例如族長、巫這類主持活動的人員是需要用香的,而他顯然沒有用過,看他大驚小怪的模樣,甚至可能都沒有聞過——是部落不會制香,還是他沒有接觸過主持人員?可他明明應該和她是同一類人…… 女女收回陶罐,將剩余的香油一股腦喝了下去。王瑾瑜“哎”了幾聲沒勸阻成功,自我安慰道:“沒事沒事,這可是純天然草本精華……” 現在她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散發著馥郁芬芳,活脫脫一個行走的香水瓶,他都不敢靠近她了。 女女一手象牙杖,一手持缽,王瑾瑜下意識要幫她拿大件的,女女避開他,平時也就算了,今天還是她自己拿的好。她看看他的臉,畫滿了圖騰,應該不會有人欺負他,不過保險起見,還是讓他拿著其他法器,叮囑道:“一會兒我沒空管你,自己跟緊我?!?/br> 王瑾瑜緊張點頭,要去登基了嗎? 去廣場的途中遇到不少人,見到女女都遠遠停步讓路,與往常的友好招呼完全不同,女女也一改常態,抬著下巴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像是沒看到這些人一樣。 “什么叫目中無人,這就是目中無人……”王瑾瑜嘀咕。往常女女是要瞪他幾眼的,可今天她卻不停頓地往前走。 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穿了齊整的衣服,甚至還穿了鞋子——這太難得了!必定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不過他們的服飾沒有女女這么夸張,她簡直張揚到鶴立雞群……果然是要去登基了吧! 廣場中央有一塊高地祭臺,祭臺口聚集了許多人,阿母帶著族老們挨個給他們臉上、身上涂抹顏料。女女叫住到處亂跑的小山:“竹母呢?” 小山看到她這樣也有點發怵,恭敬答道:“竹母身子不太爽利,大母讓她一會兒別來了,正在屋里睡覺呢?!?/br> “有人照顧她嗎?” “十叁、十四都在呢,放心吧巫巫……巫?!?/br> 女女忍住捏他臉的沖動,繃著神色“嗯”了一聲,往祭臺行去。人群一見到她就自動分散開一條路,正要登上祭臺,有人喊了一聲:“奴隸也可以上去嗎?” 王瑾瑜回頭,內心直呼好家伙,來人是一個年輕的女人,裝扮和女女看起來差不多,材質、大小卻差很多,比如說,女女身上戴的多是玉,她戴的是石頭,女女頭頂的羽冠是五彩鳳凰毛,她的是灰撲撲雞毛,簡直是頂配和低配的區別,之前他還覺得這身裝扮雖然怪異但還挺好看的,現在看來還是挑人……那話怎么說來著,時尚的完成度主要靠臉。 打扮這么像……是太子,哦不,太女? “她是誰?”王瑾瑜湊近小聲問。 “巫?!?/br> “……什么?你們重名了?” 女女忍了又忍,還是罵道:“傻子?!?/br> 因為要說悄悄話,他們離得很近,說話間馥郁的花香從她唇齒間流轉到他鼻尖,王瑾瑜摸了摸鼻子,小聲說:“……還真是‘口吐芬芳’?!?/br> 女人不甘心被無視,走過來又問了一遍:“你要將奴隸帶上去嗎?”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圍觀這一出“小巫見大巫”。 女女用行動回答了她:徑直帶著王瑾瑜上了祭臺。她愣了愣,也跟上來,擠開王瑾瑜站到她身邊,低聲質問她:“我還聽說你竟然把象牙杖給他用,你怎么可以……” 女女撩起眼皮,淡淡地打斷她的話:“他是我的人。” “你這是辱神!神會降臨懲罰!” 女女盯著她,片刻后笑了一聲:“你話太多了,阿祭?!?/br> * [1]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順便說一句,不管到了什么地方,我首先要把當地的罵人話全學會。這是為了防一手,免得別人罵我還不知道,雖然我自己從來不罵人,但對于粗話幾乎是個專家。 * 小王:balabalabalabalabalabala…… 女女:我養了一只話多的小貓咪,可愛。 別人:bala…… 女女:(打斷)你話太多了。 #女女 雙標# * 首發: яǒǔяǒǔщǔ.χy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