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蓬萊讓縣衙的人也在加強對各街巷的巡查。街頭巷尾傳得有鼻子有眼：謝縣令得罪了人，仇家想從書院燒到縣衙后的夾院要她的命。虧得她警覺才逃過。不過縱火的人已經(jīng)搜了好些天，再找不著也沒理由封城。總不能為了一個人的私怨斷送全城的營生。

    但這么些天，城外只放進來一人。便是那吃酒和rou的花和尚。說不定還是謝蓬萊以前的老相好，要不怎么只給他一人留城門縫兒，現(xiàn)今還吃喝在縣衙后。

    謝蓬萊聽到空現(xiàn)說笑這些巷議后，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停下手里的筆想了想，“日后讀到這本《西行通釋》的人還得謝你，你這兩年的游歷見聞和朝廷刊發(fā)的書冊所記出入不小。有些城國改朝換代了都還不知。”

    “謝我作甚？我只不過就著酒rou談?wù)劊x縣令卻要記錄編纂，和現(xiàn)有書冊對照推敲。辛苦的是你。”空現(xiàn)說畢看了眼門前，“就不知那家小娘子今兒個送點什么來吃？”

    謝蓬萊愣怔，“何以見得是小娘子？”她自打第一天從門環(huán)上取下吃食，連著五六日錦王都會送過來。之所以確認是她本人，因為謝蓬萊在講書后偷問了趙宜芳，錦王面上淡淡的，“每日在府里困得慌，本王就喜歡獨自出門走走。順手給謝師送點府上的吃食，反正謝師忙，定然沒空兒打點。”

    等掩卷連聲說“不敢”的謝師，錦王臉色一沉，“當(dāng)束脩不就得了？”

    “爺們沒這份耐心。何況這是哪兒？這是沙海，男子多是莽漢粗人。”空現(xiàn)又摸了摸鼻子，“說來不怕你笑話，我本是個饞人，這鼻子對氣味自小敏感。每次那小娘子來送吃的時腳步輕巧我自是不能察覺，但開門后總有一陣檀香傳入。”

    謝蓬萊敬佩地連連點頭，“實乃高見。”但對空現(xiàn)好奇的小娘子便絕口不提。

    “不過你成日里不是忙于公務(wù)就是陪著頭陀吃喝記錄，不去陪陪人家小娘子？”空現(xiàn)抹了把被酒水浸透的胡須，笑著望向謝蓬萊。

    不是確信這頭陀不會妖術(shù)，謝蓬萊真不會懷疑到自己身上：究竟哪里不對頭，露了點小荷尖尖角。

    “不用陪，每日講書都會和……和那學(xué)生碰面。”謝蓬萊知道即便是束脩，錦王送得也太多。投桃報不得李，那便在捉筆時使勁渾身解數(shù)。

    寫信向京里要錢時，謝蓬萊不提什么備戰(zhàn)修城，就談兩處：十一月歲賜時雙方來使在三州安撫使駐蹕碰頭，驛館千萬不能折了本朝體統(tǒng)，怠慢了來客。此外，三州財賦收入今年的早在錦王到任前就封樁，錦王入駐沙海還住在荒棄兩年的前帥府里，“花石摧折，飯蔬衣綀亦樂在其中，惟念政事早日疏達。”哭窮也哭得志氣高潔，京里再不撥錢就是折了潁王趙宜項的面子。

    這時，門被扣了三下。空現(xiàn)已經(jīng)笑逐顏開，謝蓬萊去開門，這時她都不用兩下張望，直接去看門環(huán)。吃食依舊，但門前立著一身小廝打扮的趙宜芳。剛要開口，見趙宜芳一指立唇前示意她噤聲。謝蓬萊點點頭，將吃的送給空現(xiàn)后再囑咐兩句便隨著錦王出門。

    “知道今兒午時開城，你肯定要讓人細細盤查出城的人，我就想去瞧瞧。”錦王和謝蓬萊走出巷子，“但我若是那縱火的，既安等了十日，就能再等十日，不急于一時出城。”

    “那殿下為何還要看看？”謝蓬萊斷不敢?guī)е\王到人流復(fù)雜的城門口當(dāng)值，“下官在城樓著日備上茶水，殿下亦方便登高望遠。”

    “謝師，”錦王笑意里帶著警告，“本王可不是三歲小兒。就算三歲時，本王就隨祖母入川平叛。當(dāng)然拿不動劍，但攻城時也是坐在祖母懷里看著的。”

    這是謝蓬萊大意了，她的確聽聞過這事，也是因為商王帶著年幼孫女親上前線，敵攻而不避鋒芒，讓將士們士氣大振，連下數(shù)州。

    “這事兒天下人多知道，還被變成了歌謠，什么‘婦孺尚不懼，兒郎何戚戚’。”錦王卷著不甚合身的衣袖，“但都不知我祖母對那時的我說過，‘芳兒，別怕。一般人家的孩兒三歲還在母親懷里撒嬌，但你卻要見這等場面。這樣到了三十歲，你才有可能繼續(xù)活著。’”

    謝蓬萊沉吟了會，對錦王拜下，“下官明白了。”

    于是衙役和守城衛(wèi)士在盤查出城的人，趙宜芳就站在謝蓬萊身后觀察進出，順便，不時低眼瞄幾眼謝蓬萊湊在紙上寫著什么。

    進出明細由別人來記錄，謝蓬萊寫的卻是空現(xiàn)今天口述的北夏見聞。但在前方聽見盤問聲時才會抬頭看一眼。也怕錦王待著無聊，她還會暫時隔壁對趙宜芳解釋此種商人做的買賣抽稅幾何，彼種絹布賣往西邊作價幾許。

    趙宜芳站了半天，收獲頗豐。見謝蓬萊寫了許久沒喝口水，只能替她續(xù)了涼水，“謝師，喝口水歇歇。”

    謝蓬萊遲疑了下，點點頭后忐忑接過。

    前方城外來了支頗具聲勢的隊伍，牙兵列在兩側(cè)，金鉞寶轡打陣，后面跟著頂官轎。一名騎馬的錦衣隨從沖到城門前，勒馬指鞭，傲慢地朝門前守衛(wèi)道，“三州轉(zhuǎn)運使鄒大人視巡沙海，叫你們縣令出來迎接。”

    趙宜芳和謝蓬萊互相對了個眼色，謝蓬萊小聲道，“我去便好。”

    沙海縣令不急不躁地步到那人馬前，“我是沙海縣令謝蓬萊，此時正在城門督管出城事宜。尊下是哪位？”

    那隨從見了謝蓬萊也不下馬，只俯看著謝蓬萊，“那正好，謝大人請親自迎接鄒大人吧。”他語氣多有輕慢，也不回答謝蓬萊的問題，只讓開一個馬身，示意她去轎前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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