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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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紅星,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時興起的出現,給這個坐落在東方沃土上的帝國帶來了多大的震動。 熒惑入斗……即將過去。 一切都將恢復如舊。 真的嗎? 傅元青問自己,他回過神來,低頭翻看手里那本冊子。 那是陳景的入東廠后的身世卷宗。 曹半安見他仔細翻看,便不再言語,坐在一旁。過了一會兒,傅元青問他:“衡志業在詔獄的情況,你跟我說說。” “一直都妥善安置在最上面一層,多少有些陽光,上次挨了廷杖后,休養了這些日子,也好了七七八八。”曹半安道,“老祖宗,要提審他嗎?” “我沒打算提審他。”傅元青說。 “啊?” “他跟侯興海不一樣。五年前削官的時候,便已經招的差不多了。沒什么東西可以掏。”傅元青一邊翻看卷宗一邊跟曹半安對話,“他是一顆試金石,扔水里就知道哪里有金子。上次讓賴立群打了他,朝野內便浮現了不少東鄉黨,以嚴吉帆為首,很是清楚明了。” 曹半安仔細想了想:“確實如此。” “只是他這顆試金石,誰扔都一樣。”傅元青道,“嚴吉帆如今定等著我去提審衡志業,這樣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找到由頭掀起波瀾。別的不怕……就怕學生們遭受煽動便控制不住。京城如今聚集了恩選違規的學生有數千人,又有為老師吊唁從天津衛來的學生無數。只要一把火,燃起來,便無法遏止。怕就怕,不得不出兵鎮壓,血流成河。” “所以我不能提審他。”傅元青說,“留著他才是威懾。” “小的明白了。” 傅元青點點頭:“你去看李公公,也是上次押解衡志業回京那一次吧?” “是的。” “知道你去朝天寺的人多嗎?” “我一個人去的,私下探望的師父,知道的人沒有。” “好。” 說完這個字,傅元青便不再言語,仔細看著冊子。曹半安也不打擾他。 又過了一會兒,聽見腳步聲,方涇快步進了堂屋,剛叫了一聲干爹,看清了傅元青手上那本卷宗,頓時有點慌張。。 “干、干爹好清閑,還拿出陳景的卷宗翻看。”方涇說,“您都沒有提督東廠的職權了,誰給您的啊。” 傅元青緩緩合上冊子道:“我讓孔尚送過來的。一時好奇,想看看陳景是哪里人,幾時入的東廠,又在東廠吃了什么苦。” 方涇有些咬牙切齒:“這個孔尚,拎不清輕重的。” 傅元青笑了笑:“你別責怪他。是我越權了。 “你急匆匆的,是有事嗎?”曹半安問方涇。 “哦,干爹這兩天要見百里時大夫,去過一次太醫院也碰不著人,讓我差人去找。”方涇道。 “找到了嗎?”曹半安問。 “沒有。”方涇說,“我聽太醫院說,前些日子門頭溝不是遭了水災嗎?后來就開始鬧瘟疫了,百里時大夫最近都在那邊。您要見百里時,且得一陣子。怎么都得十天半個月吧。” 傅元青看他,抿嘴笑了:“也不必十天半個月。惠民藥局準備了兩車藥材要送過去,今日一大清早,百里神醫便從門頭溝回來了交接藥材。這個時辰,應該正好在太醫院。” 方涇愣了愣:“干爹知道的這么清楚。” “我雖然不提督東廠但畢竟還是司禮監掌印。”傅元青道,“皇城里的事,鮮少有我不清楚的。” 他眼神清澈,可似乎話里有話。 方涇被他盯得心頭一陣打鼓。 “怎么樣,是你自己去請百里時,還是我讓旁的人陪你去?”傅元青問他。 方涇感覺自己冷汗有些下來了,一跺腳:“兒子自己去,一會兒就把百里時帶過來。” * 眼瞅著方涇出了司禮監,曹半安才問:“怎么了?” 傅元青收回視線,把手里那卷陳景卷宗遞過去:“你看看。” 曹半安雙手接過,仔細翻看了些內容,對傅元青道:“這卷宗看起來沒什么奇怪的,十分平常。” “……就是太平常了一些。”傅元青輕嘆一聲。 接著他從懷中掏出那冊竹簡遞給曹半安:“你再看看這個。” 曹半安接過去看到大荒玉經四個字的時候就一愣:“我怎么記得方涇提過,乃是玉簡?” 傅元青一笑,曹半安遂不再詢問,把竹簡攤開來一一翻閱,然后就聽見傅元青開口道:“上面所書與玉簡別無二致,只是多了幾行小字。所書上古之語晦澀難懂,但我大約還是看明白了:大荒玉經除去雙修,需供之以心頭精血。” 曹半安一愣:“這聽起來有些邪門兒。不過雙修一門本就是邪路子,也不好說。” “百里時開過方子,讓我每日飲用,配合雙休。此藥極其苦澀,難以入口。”傅元青端起身邊那碗放了一會兒的藥劑,遞給曹半安,他只淺淺抿了一下,眉頭已經深皺。 “這藥也太苦了。”曹半安有些作嘔,“平日見老祖宗喝藥面不改色,以為也就一般的苦。怎能這么難喝。” “我以前以為是百里時開藥刁鉆。現在想來,怕是為了遮掩其中的血腥味道吧。” “可心頭血從何處來?”曹半安把藥碗遞回去。 那碗湯劑還溫熱著,傅元青握在手中,輕輕撫摸邊緣,似是珍惜。 “心頭血……”傅元青一聲嘆息,“按照竹簡所書,是需以爐鼎本身做蠱,日以繼夜,掠奪生氣。” 曹半安大震:“是陳景的心頭血?!” “我也以為是。可……若真要日日取血,則左胸必定痕跡深刻。可陳景與我多次親昵,我看得明白,他左胸未有明顯傷痕。”傅元青垂下了眼,緩緩開口問曹半安,“半安,我這些日子少伺候皇帝入夜。你與方涇、還有德寶伺候得多些。更衣時、沐浴時可見過陛下赤身裸體?” 曹半安一愣,回憶道:“最近日子,晚上多不讓我伺候。都是方涇德寶上夜服侍主子。我白日里多些。” “你再想想。”傅元青道,“是否有瞧見過陛下左胸膛。” 曹半安依舊認真去想,無數過往的碎片在他心頭閃過,被傅元青提醒,才覺得異常。 為何最近陛下連夜間也不讓他值夜。 過了好一會兒,曹半安道:“有兩次。” “什么時候?” “第一次,浦夫子喪訊入宮,主子爺從您這里走后,您讓我為主子爺撐傘。”曹半安道,“我快到崇樓時追上了主子。那日主子爺渾身濕透,卻讓我回來照顧您。可已然到了崇樓,我便跟了過去,與德寶一起,為主子更衣。見過主子龍軀。” 傅元青握著碗的手驟然收緊,連聲音都繃得硬了一些:“如何?陛下左胸膛可有傷痕。” 曹半安在回憶中仔細去看。 不過幾瞬。 不知道為何,傅元青只覺得漫長的難以忍耐。 又過了一下,曹半安搖頭:“沒有。” 這兩個字一出,傅元青擰緊的心,忽然就散了。卻不知道是沉了下去,還是輕松而上。 “沒有?” “對。”曹半安道,“陛下除衣后,我侍候陛下沐浴,又為他擦拭身體。陛下左胸光潔,沒有傷痕。” 說到這里,曹半安心頭一沉,問傅元青:“老祖宗,您為何……您難道以為……是主子用心頭血供養您?” 傅元青垂目。 可曹半安心神已震,站起來顫聲道:“主子爺是、是陳景?!” 傅元青撫摸手里那碗心頭血做成的湯劑……過了好一會兒開口道:“我……曾以為是這樣。” 曹半安更惶恐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已是窮途末路,心頭不憤……被他樣貌所惑,又聽信了方涇的鬼話。只覺得反正死士也快要死了,與我一樣,都是可憐人。他既愿意獻身,我為何不可接受。老天爺虧欠我久已……”傅元青輕笑一聲,“其實第一夜后,已生悔意。我執掌東廠,有辦法救他,絕不應讓他以身侍我來換取茍延殘喘幾個月的人生。” “這不怪您。您想再活些日子,這沒有錯。少帝、天下,都等著您……”曹半安道。 “你說得沒錯。沒有陳景,我活不到現在。”傅元青嘆息,“我醒來,推開窗框,紅梅落雪中,瞧見他舞劍的身姿,便再移不開視線。我對自己說,再活些日子,再活些日子……就放陳景走。” 于是這樣的纏綿,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十數次。 “陳景待我極好,又愛與我親近。我屢屢將他錯認成陛下。開始只哄自己,那不過是因為陳景是陛下的死士,總有些舉止、習慣類似。可時間越長、越恍惚……一個人,怎么可能如此與另一個人相似。”傅元青看著手里的湯劑,那湯劑中倒映出自己,“不是容顏、不是聲音,甚至不是脾性。他一個不滿的皺眉、一個失落的眼神……都酷似少帝,讓我膽顫心驚。再后來,我再找不到借口說服自己。他第一日去內書堂讀書,我去看他,他在樹下給孩子們編柳條。半安……我瞧得真切,那繡球的編法、那花籃的編法……都是我教給少帝的。還有那日替陛下吊唁老師,陛下應上城樓遠送,可我未曾見到他的身影……諸如種種,不可稱述。仔細回想起來,過往相處中,陳景與陛下從未一同出現在我的面前。” “老祖宗……主子爺扮成死士。”曹半安說,“我、我無論如何無法相信。他是九五之尊,是天之驕子,怎么可以、怎么可能?若真有此事,誰幫他撒下這彌天大謊?誰能承受謊言敗露后牽連九族凌遲處死的罪孽?” “方涇。德寶。百里時。”傅元青篤定道。 曹半安一怔,平靜了下來:“糊涂。” “他們是糊涂。”傅元青說,“可最糊涂的人是我。我已看破,卻不敢說破。我裝作糊涂,欺騙自己,享受這虛偽的歡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人一旦溺水久了,若真能得到一次援手,探頭出去呼吸……哪怕只是一次吐息,哪怕只是看一眼這世界。人心就已生了貪婪……我、我想放手。”傅元青笑了一聲,“我已舍不得。” “我心頭生了邪念,明明面前之人也許并非陳景,而是我親手養育成人的孩子,我竟不覺愧疚。這般罔顧人倫的行徑,連禽獸都不如。禽獸尤知感恩,我把先帝囑托拋卻腦后……以前只是做不得男人,如今連人也做不得了。” 曹半安見他凄涼,連忙道:“可陳景是不是少帝,還無定論。您也知道大荒玉經說了,要取心頭血。陳景與少帝胸膛都未有深刻傷痕,那說明可能此事并不成真,又或者、或者陳景并非少帝!少帝也非陳景!” “……”傅元青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說你看過陛下兩次龍軀,還有一次是什么時候?” “就是今日早晨,主子更衣下殿跑圈時。跑完回來渾身出汗,我為主子除衣拭汗。主子胸口依然光潔。” “你看的清晰嗎?半分傷痕也無?” “是。” 傅元青想起了陳景左胸那個被刺開的口子——那傷口應要愈合,但是就算是今日出門時。傷口也未完全長好。 一瞬間,傅元青甚至有些慶幸。 他手里的碗有些發抖。 “如此說來,主子不是陳景吧。”曹半安也察覺出來他的神色問。 這一次,傅元青沉默了極長的時間。 他手里那碗湯劑已經涼了,平靜的在他掌心捧著。 可他內心卻并不平靜。 他尤記得那夜觀星臺上絕望的趙煦,還有那個同樣絕望的吻…… 他想起了在什剎海的時候,他為陳景系上紅繩寄托來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