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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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紅衣朝臣們,齊聚一堂,不約而同的低聲笑了。 浦穎皺眉,抬步而入。 * 內閣議事,宮人是沒有座位的。 傅元青在后排站立,旁邊許掌司為他設了一張小幾,放了碗茶。 他安靜的聽著前排諸位大人的議論。 春講的安排一一過去,都沒有問題,終于到了因盧學貞前一日充軍流放,空缺的經筵講官何人頂替一事了。 一開始便進入激烈的爭論。 如他所料。 鄧譞想讓饒興邦頂替盧學貞的位置。 而浦穎則更中意蘇余慶。 鄧譞說講師名錄由翰林院出。 浦穎反駁最終人選要內閣來確認。 兩人爭執不下,各持一詞,國子監周祭酒等人也加入爭論。內閣一時喧囂入頂,吵鬧之聲仿佛置身東西集市。又過了半個時辰也沒個結論。 許掌司便送了茶點過來,諸位茶歇閑聊。 傅元青過去躬身和衡景說了幾句,衡景抱拳平揖,鄧譞瞧見了,揚聲問:“傅掌印和次輔說什么?惹得次輔高興?!?/br> 衡景身為次輔,自然不愉鄧譞質問,放下茶碗,淡淡道:“也沒什么。昨日太后召親蠶祭禮一事。各家命婦都去了,熟知了流程。不湊巧漏了我家內人與小女。昨兒晚上神宮監的高勤海特地把卷宗送來舍下。老朽自然要多謝傅掌印細心了。” “您夸獎了。都是內監應做的本分?!备翟嗫蜌饣囟Y。 不過一個小插曲,然而茶歇一過,再議此事時,衡次輔便已加入戰局,為蘇余慶說話。 局勢一度拉鋸,又攀扯起了諸多過往,新仇舊恨都涌了上來,吵鬧不休,鄧譞等人對於閭丘說:“這等小事還需要這般爭執嗎?請首輔大人定奪!” 其他人也道:“對,請首輔大人定奪?!?/br> 喝著茶的於閭丘這才緩緩睜眼,看了在座諸位,又特地瞧了眼站在角落幾乎不曾插話的傅元青。 他沉思一會兒,開口說:“自太祖以來,安排春講一期,秋講一期。其中又以春講最為隆重。三百多年來,雖對經筵講官無有落于紙面之規準,可大體上說來講官需‘問學貫通,言行端正、老成重厚、通識大體’,吏部、翰林院共同推舉,具名陳奏,報送養心殿,皇上欽定。諸員,可是此規矩?” 諸位大臣道:“便是如此?!?/br> “既然如此,講官一職還需爭執嗎?”於閣老咳嗽了一聲,緩緩問,“自然是能者居之?!?/br> 傅元青聽到這里,心里暗嘆一聲。 於閭丘忽然自中庸而剛堅,勿怪乎在侯興海貪墨一案中,多有他的黨羽被查辦。如今他在朝中損失過重,更需要啟用可信之人。 如今搬出此等規矩,無人可有質疑。 看來蘇余慶走春講出任文選司郎中一事,應該只能作罷。 他想到這里,抬頭去看浦穎,浦穎眼底也寫得明白。 可就在此時,隨眾翰林來內閣,站在最末位的蘇余慶出列,行叉手禮問於閣老:“若如此,學生任經筳講官,當之無愧?!?/br>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於閣老看著堂下的年輕人,眉頭終于微微皺起了:“小子何出此言。” 蘇余慶規規矩矩說:“學生不才,可所述所著,也算是學問貫通,通識大體。學生已備好講義,可與閣老及諸位大人審閱?!?/br> 他說著竟真的從身側背著的布包里拿出了十幾分講義,一一發放。 他所注內容,引自《通鑒綱目》,又博古論今,引經據典,所書所寫雖然樸實無華,可句句切中命要,精辟流暢,振聾發聵。 鄧譞看完,把講義扔在案上,鐵青著臉冷笑:“一篇講義,翰林院人人能寫。又憑什么當講師?!” 蘇余慶回道:“因陛下欽定?!?/br> “什么?” “你說什么?!” 堂內眾人都吃驚了。 “陛下聽了學生的課。”蘇余慶說,“又看了學生寫的講義。陛下同學生親口說:春講時,一定要讓翰林院選你做經筳講官。朕想請朝廷諸位聽你講演。” * 講官之爭,便如此措不及防的結束。 經筳講官的替換人選非蘇余慶莫屬。不止如此,按照陛下對他的青睞程度,未來文選司郎中一職也不難猜測花落誰家。 諸位散去時,興許是因為宮門即將落鎖,臉色倉皇走得匆忙。 蘇余慶將講義收回放入布包中,背上要走,就聽見有人叫他。 “蘇大人留步?!?/br> 他回頭去看,傅元青和浦穎正從后迎上。 “浦大人,傅掌印?!碧K余慶行禮。 傅元青問他:“我知大人平日都在內書堂講課,陛下事務繁多,不知道陛下是何時聽了大人的課?還請大人賜教。” 蘇余慶客氣的笑了笑:“今日上午,陛下召我入養心殿,聽了半個時辰。便如此說了?!?/br> 今 第50章 鎖鏈(修)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br> 傅元青從狹窄陡峭的石階而上,還未上去,便聽見了少帝的吟誦,等他終于扶著欄桿走上觀星臺的時候,諾達的蒼穹出現在他的眼前。 天空高遠。 星漢縹緲。 觀星臺仿佛是一頁扁舟在這片星海中悄然漂泊。 少帝在觀星臺上席地而坐,手里提著一小甕米酒,仰頭而飲。 他今日微服,著藏青色深服,戴淡灰色幅巾,除了耳邊一朵精致的藍灰色絨花,再無其他裝飾。可年輕人便是如此,無須過多的裝飾,已經十分俊美。 年齡是最奢侈的裝扮。 他擦了擦嘴角的酒,回頭看傅元青,依然微醺,問:“阿父,你去過碣石嗎?見過滄海嗎?” 這樣的對話似乎曾經出現過。 傅元青依稀記得,在某個夏日夜晚的西苑,在崇智殿外的釣魚臺上,十來歲的趙煦拎著魚竿,妄圖釣蝦??擅髟赂邟?,夜已深沉,也沒有什么小蝦上鉤。 少年有些寂寥,趴在漢白玉的欄桿上,看蒼穹。 銀河從太液池的那一角升起,億萬星光璀璨,橫貫蒼穹,落在了東方。 “阿父,你去過東邊的碣石嗎?”趙煦問他。 “去過。”他在趙煦身邊回答,“碣石山就在廣寧衛,離山海關并不遠,若策馬沿著驛道快走,不消時日也就到了。山體青黑,十分險峻?!?/br> 趙煦有些向往:“那滄海呢?滄海什么樣???” “滄海……”傅元青仔細回憶,“若登上碣石山,便可遠眺滄海,海水無窮,自眼前到天邊……遠處的海極溫和,波瀾壯闊安寧祥和。到了下午,便有漁船從海天一線出緩緩出現,帶著滿載的海產歸來。桅桿皚皚,不可勝數。然而到了岸邊,互相擠搡又像是著急要上岸似的,碧波泛起了浪花,浪推浪涌,抵達碣石山下時成翻著白花的巨浪,不知道哪里來的脾氣,掀起數尺高度,拍碎在焦巖上,接著迅速消融退了回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不停歇?!?/br> 他說到這里,少年沒了聲響,低頭去看,趙煦趴在欄桿上已經睡了過去,褲子卷起來,濕噠噠的黏在他膝蓋上,兩只腳泡在太液池中,隨著波浪微微浮動。 傅元青失笑,蹲下身,把趙煦移到自己懷中。 他膝蓋有疾,無法抱起十來歲的天子,旁邊自有宮人過來服侍。 可趙煦卻死死摟著他的脖子,朦朧中,含糊的喚他:“阿父……” “陛下?” “阿父,真想、真想和你一起去看滄海啊……” “廣寧衛不算遠。會有機會的?!彼胧前参堪胧欠笱?。 * “廣寧衛離紫禁城并不算遠,可一晃近十年過去,并沒有等來阿父說的那個機會?!鄙俚劭刺斓恼f。 傅元青在他身后跪地,俯首道:“奴婢有欺君之嫌?!?/br> “你起來吧。我不怪你?!鄙俚壅f,“都在皇城外了,便隨意些?!?/br> 傅元青應了一聲,便起身,在墊子上跪坐,道:“奴婢為您斟酒。” 面前只有一只金碗,他開封了新的一壇米酒,為少帝倒了一碗。少帝接過去,問:“阿父飲酒嗎?” 傅元青剛要推辭,就聽少帝嘆息一聲:“算了,你從不與人對飲,更不會同我對飲?!?/br> 說完這話,少帝將碗內的米酒飲盡,把金碗扔在了墊子上,又仰頭看天,說:“其實浦夫子出殯那日……我也想去?!?/br> “奴婢替主子吊唁,想必老師在天之靈也能知道主子的一片哀思?!备翟嗾f。 “說起來,我跟紫禁城里的宮人也沒有什么區別?!鄙俚鄣?,“一條鏈子一頭拴在了紫禁城的王座上,另一頭,拴在了我的身上?!?/br> “請主子不要自輕自賤?!备翟鄤袼?,“您富有天下。” “都說我是天下的君主?!鄙俚塾行┳猿?,“可我連出個皇城都難。從小你們讓我讀圣賢書,告訴我民為重,江山社稷次之??晌业淖用袷钦l?宮廷里的奴婢們,還是每天御門前的大臣?更不要說江山了,我連見都不曾見過。” “主子……” “阿父一定對我很失望吧。”少帝道。 “主子何來此言?” “我不是個好皇帝?!鄙俚鄣?,“登基十三載以來,并未于社稷有什么革新。韃靼依舊肆虐、倭患頻頻傾凡我沿海。十三省里藩王貴爵吞地并田,百姓苦不堪言。朝野中人人心懷鬼胎,各有目的。臣子們天天上折子罵我,開始罵我昏庸,后來罵我不孝。貪官污吏殺了一波又一波,可還是無法根除?!?/br> “我年少時聽帝師傅講課,與你論道,總對堯舜之治心馳神往。如今發現,自己別說堯舜了,連周幽王、漢景帝都要比不上?!鄙俚劭聪蚰穷w紅星,“明日的本子里,少不得又罵得我體無完膚,說上天都要降災禍于我?!?/br> “天底下,最復雜的便是人心。”傅元青道,“人心為公,則天下太平。人心為私,則公道虧空。便是陛下想效仿先賢,所馭之人也得是圣賢才行??上藷o完人,只要利字當頭,便有私心,便有紛爭。比起做堯舜,主子更要懂馭下之術,揚其長避其短,使臣子為主子所用。” “能用者用之,不能用者去之。我明白了。”少帝點頭,又突然問,“就算是你傅元青……我也應該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