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36節(jié)
傅元青一怔,道:“臣遵旨。” 少帝落寞道:“不上朝,你稱什么臣。” 傅元青沉默了一會兒,跪地說話。 “說到底,奴婢與劉玖也并無不同。劉玖是宮中之人。奴婢也是。一個宮中奴婢。可隸可驅(qū),訓教為所用,卻不可愛。您只是一時懵懂,以主子聰慧,總會明白的。”傅元青頓了頓道,“劉玖是您身側(cè)一條狗。傅元青何嘗不是?生殺予奪,全憑主人做主。” 少帝聽他說話,只覺得撕心裂肺痛要讓人哭,他攥住胸口,咬牙道:“滾,滾出宮!最近朕都不想見到你!” 傅元青一怔。 這似乎便是解了他的禁足令。 叩首道:“奴婢傅元青謹遵主子訓示。” 少帝負手背向他而站,背影頹然,沒再言語,他便謝恩后起身離開。 走出養(yǎng)心殿時,已至正午,他走出殿門,回頭去看,這才感覺真龍盛怒下逃過一劫,渾身發(fā)抖,寒意襲來…… * 百里時被急召入了養(yǎng)心殿。 他推開東暖閣大門進去,內(nèi)里被砸了稀巴爛,龍案被掀翻,龍椅被推倒,周圍的典藏書籍撕得粉碎,無數(shù)珍寶砸碎在地上和午膳混成了泥濘。 少帝劈頭撒發(fā)坐在御階上,捂著胸口,他嘴角有血緩緩流出,百里時一驚,連忙為他請脈。 眸子漆黑的看著前方,像是死水寒潭,讓人不寒而栗。 少帝忽然道:“我恨朝臣,恨禮法,恨宮掖。”若不是這些桎梏,阿父何來如此多的磨難。我又何至于此等境地。” “我最恨趙謹。”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恨不能挖墳掘墓、碎尸萬段!” 說完這話,少帝胸口劇痛,只能無力的垂下頭,少帝臉色被遮掩在了發(fā)絲之間,陰暗中難辨神情。 接著,有一滴血,順著少帝的下巴滑落,滴在了金磚之上,滲入縫隙,消失不見。 * 陳景是在第三日夜間回來的。 半夜時,便有人摟住了傅元青的腰,他便頓時驚醒了。 黑暗中他喚了一聲:“陳景。” 對面的人悶悶的回答:“是我。老祖宗。” 傅元青起身摩挲,摸到了他的臉頰,又仔細摩挲,在黑暗中撫摸了他的身體,放下心來:“你沒事便好……沒事便好。” “老祖宗不怪我。”陳景有些低沉的問。 “在這宮中,身不由己。”傅元青道,“主子垂詢你只能做實回答。我沒什么可怪你的。” “少帝喜愛你,老祖宗。” “你呢?” 黑暗中,過了好一會兒,陳景答道:“我亦愛您。” “主子富有四海,在享愛之事上也可肆意妄為。他雖喚我做阿父,可在主子心里,我也不過是個宮中侍人。自然可以一時興起。待有了皇后、有了嬪妃,主子便不會再執(zhí)著。”傅元青說,“帝王寡情,你何曾聽說過哪個帝王會將心思放在一個年長的太監(jiān)身上?” “可你不同……你以命相抵。我懂你心意。” 過了一會兒,陳景啞著嗓子道:“我以為我回不來了。” “我也以為你回不來了,陳景。”傅元青說,“萬幸,你還在。” 說完這話,他勾著黑暗中陳景的脖子,給予他一個親吻,落在他嘴角便要離開,可是未等離開,便被陳景掐著腰抱起來,又牢牢按在了榻邊桌上,惡狠狠的吻了。 * 第39章 留中 前面還有一個二合一章,昨天更新的鎖掉了,解鎖了記得看。 ===== 傅元青身負皇命卻以蒲家奴仆的身份,在靈堂前三摔孝盆,丟了皇家顏面。 皇帝不喜,將其掃地出門。 傅元青失了圣寵,如今如喪家之犬,躲在自家私宅里,惶惶不可終日。 “嗯。”傅元青輕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心不在焉地翻閱著手里的書。 如今他坐在司禮監(jiān)衙門里,一邊聽著楊凌雪同他敘述最近朝內(nèi)的傳聞,一邊看著衙門大門,這邊離內(nèi)書堂也不算遠,下了學,陳景自然是直接過來。 “還嗯。”楊凌雪把茶往桌子上一扔,不滿問,“我說了什么,你重復一次?” 傅元青回神,看楊凌雪那眼神,有些心虛的咳嗽一聲,半天才從剛才的耳旁風里找到幾個字眼。 “傳言倒也不算虛假。”傅元青說,“我讓陛下不喜,出宮的時候陛下說了,最近都不想見我。其實這樣倒是清閑……” 楊凌雪有些恨聽不成鋼:“你不知道劉玖趾高氣揚成什么樣子!憑著心意,竟然還拉了好些官員在午門外廷仗。一個奴才簡直欺壓到大臣頭上來了。” 傅元青又抿了一口酒,笑了笑:“最近這些日子,都是早晨帶著陳景一同入宮,我來司禮監(jiān)閑坐,處理些宮掖雜事。陳景去內(nèi)書堂讀書。待后半晌便一同出宮。在樊籠里也久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倒覺得滋潤。” “……你怎么坐得住?” “我倒想問問大都督,閑來無事總來太監(jiān)衙門閑逛,也不怕傳出去難聽。” 楊凌雪得意一笑:“本大都督乃是陛下眼前紅人,來你司禮監(jiān)衙門,你應該蓬蓽生輝才是,竟然還一副嫌棄的樣子。喝了半天茶,一塊兒點心都沒有。太怠慢了吧?” 他一幅潑皮無賴的樣子,傅元青也拿他沒辦法,對在外間候著的季茹道:“你便去后面膳房,拿兩塊茶糕過來給大都督。” 季茹之前被欺負后的臉傷基本好了,是個清秀的少年,聽見傅元青吩咐,應了一聲是。 傅元青又有些不放心,仔細叮囑:“記得,只兩塊。” “明白了,老祖宗。” “司禮監(jiān)掌印招待我竟然吝嗇至此!”楊凌雪怨懟。 傅元青笑了笑:“說吧,今日來作甚?” “你上次讓我查那個翰林編修蘇余慶,我查著了。” “哦?什么情況?” “說是之前內(nèi)書堂選講師的時候,翰林院那邊便不肯出人,這你也定是知道的。于是便硬派差事,拉了好些壯丁。比如說修撰盧學貞,盧大人是不樂意的,還有十來位翰林官員也都不樂意。” “這我知道。但翰林院官員京察【注1】考核中便有這么一項,就算不愿也得來。” “這個蘇余慶,就不一樣。乃是自愿報名的。”楊凌雪道。 “哦?自愿來內(nèi)書堂講課乃是解了翰林院的難處,并不至于得罪上司,當了這么多年的編修吧?”傅元青說。 “他得罪上司的地方乃是斥責了盧學貞等人上課敷衍了事渾水摸魚。還曾在翰林饒學士處參奏過盧學貞。這便是大忌了。”楊凌雪說,“被盧學貞等人罵為阿諛奉承權(quán)宦之徒,是十足十的文娼、閹黨。” “……原來蘇大人莫名成了我的黨羽。”傅元青怔了怔。 季茹端了兩塊茶糕來,放在一個搪瓷的小碟子里,那茶糕不過銅錢大,小小兩塊,送到楊凌雪面前。 楊凌雪看了一眼沒好氣說:“我說傅掌印,現(xiàn)下可不光是蘇余慶。連本大都督也因為替你在浦府面前開路被罵成閹黨。謠傳說跟著您傅掌印便可揚眉吐氣一手遮天,吞田并地大肆斂財。結(jié)果您就給我吃兩塊茶糕?” “大都督說錯了。”傅元青從盤子里拿出一塊茶糕送到自己嘴里,“不是兩塊,是一塊。” “請大都督用。”老祖宗客氣道。 楊凌雪瞠目結(jié)舌,半晌把那一小塊兒糕點扔進自己嘴里,嚼吧嚼吧,沒吱聲。 曹半安從門外進來,跟楊凌雪行禮招呼,然后對傅元青道:“劉廠公那邊有今日陛下已批紅的折子,正送過來蓋印。正在衙門外恭候。” “喲,劉老狗親自來了。”楊凌雪諷刺地挑了挑眉,“是來司禮監(jiān)耀武揚威嗎?” 曹半安客氣笑笑:“這小的便不知道了。” 楊凌雪站起來,夸張的拍拍衣襟上留下的點心渣滓,道:“得了,內(nèi)監(jiān)政務我個當兵的不方便參與,這邊走了。改日再來討茶。半安,你記得給我準備點兒龍井。” “好,小的記下了。” 楊凌雪負手走了,傅元青看著桌上喝剩下的半杯毛峰,忍不住搖頭,然后才對曹半安說:“咱們這邊的毛峰還是去年的。明日便從尚膳監(jiān)那邊取些新的云霧茶來吧。畢竟是世家公子出身,不能太委屈他。” 曹半安笑道:“老祖宗還是心疼大都督,知道他嘴刁。” “嗯,讓劉玖進來吧。”傅元青說。 過了一會兒,劉玖便由十來個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抬著浩浩蕩蕩的入了司禮監(jiān)衙門,他昂首挺胸的從凳杌上下來,又讓人攙扶著這才緩緩入了司禮監(jiān)。 人逢喜事精神爽,劉玖一張臉也顯得光彩照人,看傅元青都瞥著瞧,進來也不行禮,走到對面椅子上,自有小太監(jiān)端了軟墊過來,給他鋪好,他才坐上。 季茹奉茶,被他瞧見。 劉玖笑了一聲:“喲,司禮監(jiān)還興撿破爛兒的呀,這御馬監(jiān)不要的貨色也被撿了回來。” 季茹年齡小,紅了眼,顫顫巍巍地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 “季茹,下去吧。”傅元青道。 季茹應了聲是,連忙退下了。 劉玖半笑不笑地,用帕子蓋在指尖,捏起茶碗托,瞥了一眼茶葉:“這都什么茶呀,去年的陳茶吧?咱家可喝不下。程創(chuàng)啊,把咱愛喝的武夷茶給老祖宗送二斤過來。” “是,廠公。小的知道了。”程創(chuàng)笑道,“總不能讓司禮監(jiān)喝得還不如外面茶樓,跌了份子是不是?” 傅元青也不跟他計較,問:“今日要蓋印的奏疏可送來。” “自然是送來了。”劉玖招呼了一聲,下面的太監(jiān)便背著封黃條的黃袱篋入內(nèi),當著傅元青的面打開,“老祖宗讓守規(guī)矩,咱家也是守規(guī)矩的。” 程創(chuàng)從篋內(nèi)拿了奏疏出來,一本本都帶了批紅,又有票擬可查,交到曹半安手中,曹半安小心放在了案幾之上,又從內(nèi)間捧了十六寶璽中的皇帝之寶出來。 等一切事畢,傅元青便下榻走到案幾邊,將一本本奏疏打開仔細閱覽后,蓋上皇帝之寶。 劉玖也著急,一邊喝茶一邊瞧著傅元青,雖然皇帝已經(jīng)一個多月不曾御門聽政了,可光是有了上朝議事的權(quán)力,就已經(jīng)是無上的權(quán)柄。 雖然前幾日被賞蔑十下,也不過是不輕不重的小懲戒,皇帝還是呵護他的。 他隱隱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得了寵,要把傅元青踩在腳下。 劉玖的心思便遠了,眼神也飄向案幾上那個司禮監(jiān)大印。恍惚中仿佛自己已經(jīng)在司禮監(jiān)坐堂,聽所有人喚自己老祖宗了。 “劉廠公?劉廠公?”曹半安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