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皎眼看他一副“你不收我就不走了”的態(tài)度，只得把他遞來的玉佩收下。

    她把寇世子送出廚房，準備順便去把大門關(guān)嚴了，不想兩人才走出門口，卻見平西王立在不遠處等著他們。

    也不知來了多久。

    姜若皎過去遠遠見過平西王，一下子認出了這個滿身威儀的中年人是誰。

    她心中一凜，趕忙上前向平西王見禮：“民女見過王爺。”

    平西王的目光落到姜若皎身上，發(fā)現(xiàn)她相貌算不得特別出眾，至少不是那種艷光四射的美人。

    正相反，她身上有種沉著蘊藉的氣質(zhì)，整個人都十分溫雅內(nèi)斂，外人無法窺見她萬分之一的好。

    這不是他兒子以前會招惹的類型。

    以前自家兒子跑去流連秦樓楚館，平西王也特意派人去了解過，那都是一眼看去就特別美的姑娘。

    剛才聽興福說自家兒子時常來這個食肆糾纏姜家姐妹倆，平西王還以為姜家姐妹倆都是過去那種美得能入畫的美人，沒想到會是這么個沉著內(nèi)斂的小姑娘。

    剛才姜若皎勸的那一番話，更是讓平西王感觸良多。

    他兒子在外面遭人算計了，卻不是想著來他面前訴說委屈，而是怕他責罰特意換了衣裳再回家，可見他們父子現(xiàn)在的相處方式確實不對頭。

    要是今天兒子沒跑出來，而是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他的打，往后父子之間的隔閡只會比現(xiàn)在更深。

    寇世子見平西王一直在那打量著姜若皎，心里無端生出一股子勇氣來，擋到姜若皎面前說道：“不關(guān)她的事，是我自己跑過來的！”

    平西王收回落在姜若皎身上的目光，看了眼小腿明顯有點抖的兒子，倒覺得這兒子今天難得地有了點擔當。

    他沒搭理自家兒子，而是和氣地對姜若皎說道：“天這么晚了，這小子還往姜姑娘店里跑，著實給姜姑娘添麻煩了。”

    姜若皎本以為動不動就打兒子的平西王會是個兇橫的人，沒想到平西王竟是這般態(tài)度。

    她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寇世子，心道莫不是寇世子太混賬了才一天到晚挨揍？

    哪怕心里犯著嘀咕，姜若皎還是恭恭敬敬地道：“沒有的事，我們偶爾也會遇到很晚才過來的客人，一般只要灶上的火還燒著就會好好招待。”

    寇世子走到門外都沒回過神來，不知道他爹今天怎么這么好說話。

    姜若皎倒是看出來了，平西王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曉拂柳樓發(fā)生的事，也知道自己錯怪了兒子。

    要不然的話，平西王也不會親自來找兒子回去。

    姜若皎送走平西王父子二人，端出剩下的一碗蘿卜湯圓坐到桌邊吃了起來。

    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還活著，誤會總有解開的一天。

    只恨她們姐妹二人與父母天人永隔，卻是連這種委屈氣憤的機會都沒有。

    姜若皎一顆接一顆地將湯圓吃了個精光，又去把碗洗得干干凈凈，才回后院去看看姜映雪睡了沒。

    姜映雪還沒睡，正伏案寫著什么。

    見自家jiejie進來了，姜映雪把桌上的文稿蓋了起來，口中埋怨道：“那家伙終于走了嗎？他可真是太討厭了，整天跑來糾纏我們。”

    “走了。”看在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的面子上，姜若皎現(xiàn)在對這紈绔世子稍微改觀了一點，還給他說了句好話，“其實他也沒那么糟糕，好歹還聽得進勸。”

    姜映雪直搖頭：“我還是覺得裴公子那樣的才好。”她順勢和姜若皎說起學堂里的事，說自己現(xiàn)在和裴公子的meimei坐在一起。

    姜若皎倒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巧。她說道：“裴公子為人清正方直，他meimei想來也不會差，你與她交朋友我也放心。”

    姜映雪點點頭。

    她挑了幾個問題來問姜若皎。

    姜若皎聽后微微訝異，奇道：“你們已經(jīng)學到這里了？”

    姜映雪心中一緊，猶豫片刻后才搖著頭說道：“是我自己琢磨的，我最近想多讀些書，只是很多東西我都讀不懂，所以才記下問題來問阿姊。”

    姜若皎聞言欣慰不已，取來紙筆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先去睡吧。這些問題有點難，我給你寫下來，你空閑時自己琢磨琢磨。”

    姜映雪坐在旁邊不挪開：“我還不困，在這里看著阿姊你寫。”

    姜若皎知道姜映雪向來愛黏著她，也就沒再趕她去睡，提筆把幾個問題的答案給姜映雪寫了下來，還標示出讓她去讀哪本書哪個部分。

    一通忙活下來，夜已經(jīng)深了。

    姜若皎把寫好的文稿給了姜映雪，自己把燈吹滅上榻睡覺。

    姜映雪窩在姜若皎旁邊，感受著姜若皎身上傳來的暖意，心里有些煎熬。

    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不對，可是jiejie親口說了不喜歡，她才想去試試的。

    裴公子已經(jīng)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裴家肯定會給他相看各家姑娘。她們的出身太低了，所以她得借jiejie與裴公子的那段交情一用，要不然根本嫁不進裴家……

    等她嫁給了裴公子，就可以當姜家食肆的依仗了，到時候再沒有人敢欺負她們姐妹倆。

    要是按照jiejie的想法，她過兩年挑一個沒中進士的生員嫁了，那么還得等他上京赴考、等他金榜題名、等他去地方上苦哈哈地干個十年八年——以地方小官那低微的俸祿，說不準這期間還得一直靠jiejie資助過活。

    所以，她還是想試一試。

    她第一眼看到裴公子就很喜歡。

    只是這件事不能和jiejie說，要是說了jiejie肯定不會同意幫她騙裴公子。

    最好就是事成之后，jiejie只當是裴三娘在為她牽橋搭線。

    到時jiejie為了她的婚事能順順遂遂，必然更不會再提起那六封信的事……

    想到自己正在籌謀的事，姜映雪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難以入眠。

    作者有話說：

    注：

    蘿卜湯圓和云片糕這些吃的：出自《隨園食單》

    第 9 章

    姜若皎并不知道m(xù)eimei的思量，她想為meimei物色個州學生員也不過是想想而已，meimei過了年也才十四歲，只需先留意留意便好。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姜家食肆來了個和尚，就是那個眼睛墨綠色的飯頭僧。

    他還背著行囊，看起來是要來投奔姜若皎似的。

    姜若皎記得這飯頭僧名叫清平，法號不是按寺里的排行來的，約莫是位行腳僧。她客氣地問道：“清平師父怎么過來了？”

    清平道：“舍弟來信說家母生了病，每個月都要去抓藥，得費不少錢。我塵緣未盡，便不打算在寺里呆著了，想要還俗出來謀生計。”他平日里沉默寡言，這會兒要說求人的話更是生澀得很，“上回在寺中，令妹曾說我若是還俗可以來姜家食肆養(yǎng)家糊口，不知你們店里現(xiàn)在可要請人……”

    姜若皎記得清平在寺里的表現(xiàn)，那會兒別的飯頭僧都想跟著她學做素菜，只清平一個人悶頭干活，旁人把臟活累活全塞給他干他也從不喊苦從不喊累。

    是個老實又勤快的。

    姜若皎準備陸續(xù)添些大菜，廚房里只自己一個確實忙不過來，這飯頭僧來得倒是巧了。她說道：“你若是想來幫忙，我沒法給你提供太好的住處，夜里只能在店里的雜物房應(yīng)付應(yīng)付。工錢一開始可能也不會很高，不過你若是愿意跟著我學做菜，往后你做的菜賣得好便給你分利錢。你既已還俗，應(yīng)當可以學做葷菜吧？”

    清平點頭。

    他出家本也不是因為崇信佛法。

    他是母親再嫁時帶過去的孩子，繼父家中窮得很，后來又有了弟弟，荒年養(yǎng)不活他這個繼子，便把他送去寺里當了和尚。

    很多寺廟里和尚也分個三六九等，他在一開始待的寺里過得很苦，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腳。后來現(xiàn)在的主持過去論佛法時瞧見他被欺負，便把他帶了回來。

    本來一切都在好轉(zhuǎn)，他在寺里待得挺好，雖因為少年時的遭遇不太愛和旁人往來，卻也打心里喜歡這里的主持和師兄師弟。

    沒想到安穩(wěn)的日子沒過多久，弟弟又寫信來說母親生病了，讓他想想辦法，說他現(xiàn)在是在大寺里當和尚了，應(yīng)該能弄回不少錢才是。

    清平左思右想，沒法和主持他們開口借錢，他母親的病是要一直吃藥的。都說救急不救窮，自己家的事哪有一直向別人開口的道理？

    清平便想著還俗自己找點活干，自己賺的錢哪怕全拿回去給母親買藥也沒什么。

    兩人商定雇傭之事，又當場立了契書。

    姜若皎道：“等官府開門了，我們再拿契書去官府那邊留個底。”她們這種正經(jīng)開門做生意的，不管是開業(yè)還是雇傭人手都得官府那邊經(jīng)手，要不然回頭官府派人過來追查的話說不準就要關(guān)門整改了。

    清平點頭。

    姜若皎知曉他寡言的性格，也沒有和他說客氣話，起身領(lǐng)著他去雜物間，讓他自己收拾收拾。

    說是雜物間，其實也不算太亂，一般用來擺放店里多余的或者缺胳膊少腿的桌椅。

    里頭還有張空床鋪。

    以前她父親每次研究新菜到很晚，怕吵著她們母子三人就會到這邊睡一宿，近兩年多來就一直空著了。

    傍晚姜映雪自學堂回來，一眼就發(fā)現(xiàn)店里多了個和尚。

    姜映雪認出對方是不怎么愛搭理她的飯頭僧，立刻跑到姜若皎身邊說悄悄話：“阿姊，那家伙怎么到我們店里來了？”

    姜若皎放下手里削到一半的蘿卜，沒好氣地道：“還不是你自己和人說以后他還俗了可以來我們店里幫忙。”

    姜映雪一聽，也想起自己確實曾那么說過。她左右張望一下，見清平?jīng)]進來才說道：“我就是隨口提那么一句，怎么知道他會當真？他當真要還俗了嗎？”

    姜若皎想到清平說的那些家事，只點了點頭，沒與姜映雪細講。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清平這種情況旁人沒法說什么，她能做的也只有給他發(fā)份工錢罷了。

    姜若皎打發(fā)姜映雪回后院看書去。

    姜映雪也就是看到清平有些好奇而已，聽姜若皎提到看書馬上又緊迫起來，乖乖回書房做功課去。

    等前頭熱鬧起來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取出壓在書袋最底下的一封信，展信看起了上頭的回信來。

    這已經(jīng)是他們往來的第五封信了。

    一開始是她說明家中遇到變故休學的事，后來那邊很快回了信，說家事要緊不必道歉，接著又和過去一樣與她分享起進來讀的書，與她探討讀書時遇到的疑問。

    最初姜映雪根本看不懂那邊提的問題，不過她每次拿那些問題問姜若皎都能得到解答，慢慢地也就安心地和對方通起信來。

    哪怕現(xiàn)在看那邊的回信仍有些吃力，姜映雪看到那熟悉的字跡時還是滿心歡喜，就算要多看許多書也一點都不覺得累。

    偶爾她還會偷偷翻看jiejie的讀書札記，帶著jiejie發(fā)現(xiàn)的問題去把書讀完了，才寫到信里與那邊討論一番。

    不知不覺間年關(guān)越來越近了，姜若皎領(lǐng)著姜映雪和清平兩人出去采購年貨。

    有了清平在，驢車就歸他了，姐妹倆在前面買，他在后面接了往驢車上放。

    離開寺廟大半個月，清平腦門還是光禿禿的，走到外頭很是搶眼，大伙都知道姜家食肆多了個和尚幫廚。

    見姜若皎平日里表現(xiàn)得坦坦蕩蕩，眾人說閑話的心思也就淡了。

    這和尚長得也怪俊的，要是當真還俗入贅姜家也未嘗不可。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姜家沒長輩可做主，人姜老板自己挑一個順眼的夫婿也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