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六)
若言和姜熙明坐于亭內,他偏著頭,若言看不見他臉色的表情,只聽見他略微苦惱地問: “皇姐,你覺得我該如何做是好?” “可問題在于你早知道該如何抉擇,只是害怕結果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若言知道他如今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而不是建議者。 他的聲音無端有些飄渺:“是,我知道” 他轉過頭看著她苦笑了一聲,神色落寞,“如今我倒是為我曾經做的選擇而后悔了。” 這至高無上的位置給予擁有者生殺掌控的權力,但如今對于他而言卻是一個掙脫不掉的枷鎖。 若言不知怎么安慰他,這世上是沒有后悔藥可言的。 二人望著泛著陣陣波紋的水面一陣無言。緩和的微風陣陣吹拂涼亭,帶著春夏之交獨有的草木香,沉浸了若言心中稍許的遲疑。 到底她還是選擇認真且嚴肅地向他坦白,“陛下,選江山,抑或其他,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我也有自己的選擇,你應該明白我的底線。” 她明亮而幽靜的眼眸如同紙上書般,昭示著她掃除一切障礙的決心,即使……是他。 姜熙明猛的狠狠地將袖中的手攥成了拳頭,她倒是是真無情,難道曾經的相伴與融入骨血的血緣關系都不能讓她心軟半分嗎? 如今更是冷靜地將他與她之間的界限袒露,就像一件沒了用的工具……可以隨時丟棄。 這個年輕的帝皇緊抿著唇瓣,眼神隱約有些委屈。 而在若言看來,他就如同幼時受了委屈般和她賭氣,固執地不說話。那個記憶中的小團子又軟又可愛,讓若言強硬的語氣也軟和了幾分,“小昭,不要任性了。” 然而這淡然又寵溺的語氣卻是讓姜熙明徹底爆發了,他站起身怒氣沖沖地質問她道,“任性?你將這看作任性?” 他雙眼通紅,悲傷又無奈,“算我求你皇姐,一次就好,這次就放了她父親吧!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若言表情仍是淡淡的,仿佛沒看到對面的人的歇斯底里,“哦?這難道不是齊誠南咎由自取?難道還是我給他強加的罪名?” 真是好生沒有道理,感情她倒成了罪人? “jiejie,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他嘴角露出苦笑,他啊,只是關心則亂。 思及過往,若言最終還是退了一步,,面色緩和了一些“我可以饒他一命,但世人眼里的齊相則必須是個死人。” 他可以李代桃僵,找個替死鬼,也可以讓人提前“暴斃而亡”,清直派要的也不過只是一個不能再插手朝政的“死人”。 聽到若言的退讓,他的眼眸瞬間亮了亮,先前低落沉悶的心情開始好轉起來,眼里隱隱有了些暖意。 “皇姐,謝謝,還有對不起……” “日安不到,燭龍何照? 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獸能言?” 婉轉悠揚又清亮的吟誦聲伴隨著那其中的深沉意味重重敲擊在姜熙明的心頭,揭露他心底最不堪一擊的自私。 哪怕杯中的茶再清潤甘甜,他卻沒了一品的興致。 臨走前姜熙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愧疚似是不舍。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終究是利用了若言心底對他最后的一點心軟。 以后他哪里還有什么臉面來找她呢?因而他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皇帝走后,若言看著杯中緩緩輕揚的茶葉發起了呆,雪白的指尖摁在杯沿一動不動,眉眼間的疲憊展露無疑。 下一秒就陷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若言不用往后看都知道是誰,把頭埋進他懷里悶悶道:“你怎么來啦?” “有點擔心你便過來了”他自然而然將她抱起,往住的院子走去。 景寧一直就在不遠處,但她不喊,他也不會貿然過來打擾他們談話。 他輕柔地將她散落的秀發別在而后,抱著若言慢慢走著。極近盛夏,生命迸發活力,園林綠意與顏色交織,花團錦簇灼灼其目,煞是好看。 若言在看風景,而景寧在看她,她碧綠的盈盈美眸因盛滿驚艷而漾起絲絲漣漪,就像往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驚動了她波瀾不驚的心。 他強制地扳過她的臉,見她眼眸中都是自己的身影后才心滿意足地啄了啄她的櫻唇:“真美!” 若言疑惑地看著他,似是在問景色美為何還不讓她看? 景寧也只是低笑一下,移開了視線。 “聽聞江南四季常青,夏季更是遍地花海,空氣泛著淡淡荷花香;若是逢雨,且聽雨打屋檐之樂也不錯。你若想看,我們便抽空去一趟。” 若言毫不猶豫應道,“好啊,等過了這陣子。” “那可一言為定!”景寧生怕她到時候又因為某項政務脫不開身而推脫,說這句話時都有些咬牙切齒。 她得意地晃了晃他的袖袍,“那是自然!” 二人絮絮叨叨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給這寂靜的莊園都添了幾分暖意。 得到若言放齊相一馬的承諾后,姜熙明安下心計劃后續的種種事項。他下令于叁日后午時叁刻將齊相處斬。 本不應該這么倉促,但目前卻是最快能平息民怨的方法,況且這時間也夠皇帝找一個頂替齊相而死的罪犯。 為了不走漏風聲,他甚至將皇后蒙在鼓里。因此,齊穎凡驚慌失措地連日跪在御書房殿前求他網開一面。 “陛下,皇后娘娘已經在殿外跪了好幾個時辰了,您看?” 皇帝身邊的近侍壽公公小心翼翼地低著頭匯報,做足了低眉順眼的模樣,生怕皇帝一氣之下遷怒于他。 姜熙明有苦難言,咬咬牙將她拒之門外,他心里安慰自己,日后他會向他解釋的,但不是現在。 壽公公領命走出殿外,對著皇后恭敬道:“娘娘,您還是回去吧,小心傷了身子啊!” 而齊穎凡見皇上仍是不肯見她,眼中希冀的光瞬間破碎了,臉色也灰敗下來。由于近幾天的茶飯不思和過度憂慮,竟是氣急攻心之下暈了過去。 “來人啊,叫御醫!皇后娘娘暈過去了……” 殿外一陣兵荒馬亂,殿內姜熙明臉上滿是心疼和悔意,可是他不能去見她,他怕一見到她就會忍不住將計劃和盤托出。 由于齊父這事,二人的夫妻關系瞬間降至冰點。 因愛生懼,也因愛生恨。 行刑那日,菜市場人聲鼎沸。人人都來觀望曾經手持權柄的丞相大人的項上人頭落地,其中多少是憤懣于他的貪污實際或只是嘲笑別人的失意都不得知,但不妨礙場面的熱鬧。 若言叁人坐在位置絕佳的茶樓里看著熱鬧,明知道只是走個過程,真貨早就被掉包了,她還是來了。 她品著手中的雪山銀尖,余光卻看見一輛祈府標志的馬車,這個時間點,除了匆匆回京的祈清別無他人了。 若言玩味地挑了挑眉,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 坐在她旁邊的景寧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也發現了她在看祈清。他像圈住獵物般把人圈在懷里,吃味道,“你很關注他?” 特地派他去青州監視人家,如今還暗中觀察他。雖然她眼里對祈清沒有一絲情意,但他心里卻還是有些許不愉。 “哪有的事?”若言立馬否定道。天地良心,哪怕他是無數京中少女為之折花的才貌雙全的檀郎,但她可對他沒有半分其他的心思。 “騙子~”景寧親昵地吻了吻她雪白的耳垂,在她嫩白的脖頸上印下一個曖昧的紅印,也不再計較她的口是心非。 當行刑官下令斬立決時,“齊誠南”的頭顱應聲落下,引起一片喧嘩。 若是有人眼尖的話,定會發現不遠處馬車內那位公子的臉色蒼白,捏著車簾的指節用力得發白。 “公子,你沒事吧?”祈清的書童擔憂地看著他,當今皇后對公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她的父親死了…… “沒事,趕緊回府要緊”他的臉色蒼白,聲音卻聽不出任何異樣。 此時祈清只想著趕緊回府弄清前因后果,怎會這樣? 他不過離開了月余光景,怎么齊府就被抄了家?齊相還被處斬…… 事情仿佛摁了加速鍵,快得他無法思考,也讓他心慌意亂。 那么她呢?她該是如何地傷心?她如今怎么樣了,祈清迫切地想知道。他只好不斷催促車夫,“請你再快些!” 不斷疾馳在道上的馬車無不彰顯其主人焦急的心情,很快,祈清到家了。 他盯著父母意味復雜的目光,強忍住心慌,鎮定地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 知道了真相的他心情更加差了,臉上都無法扯出禮節的微笑。他心底明白,這事確實沒有回旋的余地。 他滿心憂愁地告退,引得他身后的父母頻頻嘆息,“咱們這孩子這輩子真的栽在了宮里那位的身上,這可怎么辦啊……” 任憑其他人憂慮不已,若言倒是解決了一個重擔。她在齊相這退了一步是不錯,可她卻打著另一個算盤。 盡管她讓權給了姜熙明,然而她卻還有著先帝給的另一個重要法寶——一道已經蓋好玉璽的空白圣旨,任憑她填補空白,只能說先帝著實寵愛著若言。 她直接下了一道圣旨給那位遠在邊疆的少年將軍,命他直遷北方抵御狼族,非圣旨召回不得私自回京,直接蝴蝶掉了他回京赴宴對齊穎凡一見鐘情的戲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