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番外五
大林王朝西北邊境,游牧民族多有來犯,身為西北藩王之子的李春風,牽著一匹瘦馬,行走天山北麓的莽莽黃沙浩瀚的大漠之中,視線所及,一座八角古城如一只老龜匍匐在驪龍探珠的山勢之中。 西北自古便是百戰之地,所謂虎步龍驤,高下在心。 那里便是他西北之行的懷古憑吊的第一關,地龜城。 山河寂靜,白云蒼狗,西風走馬。 李春風閉上眼睛,貌似側耳聆聽狀,感到自己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清晰如雷鳴。 腦海中浮現出一副“鐵騎守邊關,如大戟橫江”的壯闊畫面。 鐵馬冰河入夢來。 祥瑞三年,定安之亂爆發。為平叛,鎮西軍精銳盡數前往中原,只留萬余士兵留守。 祥瑞四年,匈奴趁機繞道祁連山脈攻占河西走廊,切斷大林與西域的聯系,至此地龜城孤懸西域。 當年的地龜城保衛戰,匈奴兩萬大軍如黑云壓城塞滿天邊,這個小城以黃土夯筑,名為地龜,乃是大林王朝西域都護府治下,此時城頭旌旗林立,布滿檑木炮石弓箭刀槍,正在緊張的布防。 更有投石車、床子弩、猿臂弩等大型攻防器械。 登高遠望,匈奴大軍兵臨城下,以千人方陣排開,浩浩蕩蕩。 中軍是兩排牛皮大鼓,敲得隆隆作響,戰車中坐的是北匈奴的左鹿蠡王,象征權柄煊赫的匈奴帥旗高六仞,迎風飄蕩。 金鼓齊鳴,各按其法,戰馬嘶鳴,匯聚如雷。 鹿蠡是匈奴封號,略低于單于,分左右兩人,匈奴以左為尊,左鹿蠡王就是北匈奴權勢僅次單于的二號人物。 殺人如麻的左鹿蠡王一聲令下,其麾下匈奴大軍如決堤洪水般向地龜城發起沖鋒,那些地龜城周邊的堡寨烽燧就像淺灘上的石子,瞬間淹沒。 地龜城最北端頂山堡,連同七座烽燧,尉卒二百一十三人,羽劍一支不剩,戰死。 二臺鎮被破,三百七十一人,戰死,鎮內無處不起硝煙。 老風口被破,二百三十五人,戰死,軍刀皆出鞘,刀刃崩斷。 地窩堡被破,三百零六人,戰死,堡內無一具全尸。 地龜城北部堡寨鎮群核心,將軍廟,馬革裹尸,血流成河,傷口全在身前,無一人死于逃跑途中。 將軍廟周邊大小十五座堡寨,除去位于地龜城南部的鐵廠溝,全部為匈奴大軍攻破。 兩千二百一十五大林邊軍精銳,死戰之后,皆戰死,無一人降。 每一處戰場,敵我雙方皆是殺得蕩氣回腸。 風過城頭,如泣如訴。 城頭走馬道中段位置,懸掛牌額的那處城門上方,眾人皆是臉色凝重,可鎮西軍主帥李驍,其叔父曾助開國皇帝潛龍飛天,策劃靖難之役,是位居凌煙閣二十四功臣榜首的李明遠,依舊泰然自若,與并立左右的功勛武將們談笑風生,盡顯一股淵渟岳峙的宗師風流。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 英雄自古便有大風流。 大林朝儒圣張之魁曾言:靜中藏了一個爭字,穩中藏了一個急字,忙中藏了一個亡字,忍中藏了一個刀字,爭時心要靜,急時人要穩。 天生一雙臥蠶眉的雄偉男子,他瞇眼時總給人一種老虎打盹的氣勢。 這大概便是讀書人在書中看到的氣吞萬里如虎。 沖! 殺! 伴隨著暴戾的咆哮,匈奴大軍開始沖鋒攻城。 待黑壓壓的匈奴大軍進入城防一百五十步之內,李明遠面色一凜,目光森然,那隱隱間散發出的一種威壓,確實仿佛連空氣都能凝固。 兵法講究奇正相合。 投石機拋擲陶罐,罐內裝滿黑油,瞭望塔上弓弩手彎弓齊射,涂有白磷的箭頭,憑空自燃,匈奴大軍頓時陷入一片火海,死傷慘重。 眾人臉上皆是彌漫著駭然與難以置信。 祥瑞四年秋,鎮西軍小隊浴血突圍到長安城,他們向世人轉達了鎮西軍大將軍李明遠的話:鎮西軍沒有逃,更沒有死,西域仍是大林的領地! 消息一出,舉世駭然,滿朝文武皆垂淚,林朝朝廷當即封李驍為武威郡王,留給他們的,只有等不到援軍的浴血奮戰。 祥瑞五年春,鎮西七鎮只留最后一處根據地,地龜城。城外,是漫天黃沙和望不見盡頭的胡騎。從前威震西域的鎮西將軍死戰不退,戰至最后一兵一卒。 …… 李春風走近滿目瘡痍的地龜城,右手伸向腰間,摘下長樂璧,摔在城門下,玉璧支離破碎。 摔玉容易,補玉難,更何況是逝去的千萬護國英烈的性命。 西北天高風勁,大風撲面,吹拂得李春風衣袖搖動,獵獵作響。 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五帝開疆,凡國遇大事,男必在祀與戎,泯軀祭國,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國之土,喪國之疆。 士披瀝肝膽,將寄身刀鋒,帥槊血滿袖,王利刃輝光,吾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后貴賤,必同心竭力,傾黃河之水,決東海之波,征胡虜之地,剿倭奴之xue,討欺辱之寇,伐蠻夷之戮。 遂滄海橫流,兒立身無愧,任尸覆邊野,唯精魂可依。 李春風抖了抖衣袖,面朝地龜城,深深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