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4
夢境里一片混亂。 她看見許多人從她眼前走過,又或者是飄過。那一張張本不是太熟悉的臉龐,此時此刻變得異常清晰。 她看見許多畫面,原本忘記的瑣碎小事,在夢境里被清晰地復刻,讓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大概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漸漸地能聽到有人說話。聲音有時近在耳邊,有時又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她覺得自己好像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黑夜。 然后,又是噩夢,連連的噩夢。 好多人,一個一個死去,渾身是血地躺在泥地里,眼睛大睜著望著她,血從眼角流下來。有的人早已血rou模糊,面目全非,像一堆稀爛的rou醬。 她一個人站在出車禍的那片山坡上,大雨不停地下,她的四周躺滿死狀極其恐怖的尸體,全都瞪著猙獰的眼看著她,像會隨時爬起來一樣。 她的腳下,雨水匯成了一條小溪,流過她的腳背。她正想往旁邊移步,溪水突然變成了血紅色,濃稠的血液擰成麻花似的漫過她的腳踝。 她嚇得放聲大哭,滿山遍野地跑,她想去找易兆澤,卻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嘴里大喊著他的名字,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一時間,山林變得無邊無際,連公路都看不到了。她漫無目的地狂奔,她不敢回頭看,怕一回頭,看見那血腥恐怖的畫面依然在自己身后。 跑著跑著,她看到了倒在林中,已經被撞得像一堆廢鐵的中巴車。她走過去,越走越近,眼前的畫面越漸清晰起來。一個人渾身是血地依靠在中巴里,腦袋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垂向一邊,脖子彎折的弧度像是已經斷了。 她走過去,那人卻突然抬起頭來,是易兆澤...... 晚上的時候,何枝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見幾個人影在眼前晃動,隨后便是一陣驚喜的叫喊聲。 她醒過來了,清醒的這一瞬間,她見到了所有她思念的人。 mama、叔叔、東銘,都在她的身邊。 何枝想,這樣真好,真好。 何枝醒了,一直寸步不離守在病床前的叁個人頓時松了口氣。前一晚,東銘給何枝發的消息沒有收到回復,就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接到消息之后,便立刻趕來S市。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焦灼的心像被放在烤架上燒烤一樣。 等他們到達S市,何枝已經脫離了危險。沒過多久,從重癥監護室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左后腦勺被撞了個窟窿,縫了叁針,沒有腦震蕩,但一段時間內會有強烈的暈眩感,基本只能躺在床上養著。 沉琳握著何枝的手,坐在她的右邊,左邊坐著東銘和蔣一行。提心吊膽的叁個人難掩憔悴,這會兒她醒了,又圍著她噓寒問暖。 “有沒有,看到易兆澤?”這是何枝問的第一個問題。她的臉色蒼白,虛弱的聲音沙啞得快變成了氣音,僅一句話,就已經耗費了她不少力氣。 剛聽到這句話,東銘的表情就有些垮了下去。一醒過來就問易兆澤,敢情這兩天和易兆澤相處得不錯?不過現在,病人最大,她醒過來什么都好,不和她計較這些了。 東銘不情愿地把凳子往旁邊挪了挪,露出被他擋在身后的易兆澤:“好著呢,不用你瞎擔心。” 此時易兆澤腿上打著石膏,正躺在旁邊的一張病床上,見何枝看過來,對她微微一笑:“醒了?” “嗯,還好嗎?”何枝有些意外,她之前并沒有發現他傷到了腿。 “沒什么大問題。” 兩人之間莫名的熟稔讓東銘忍不住皺眉。 看到易兆澤,何枝放了心。過了一會兒,想起了什么,又問:“其他人呢?” 病房內,一時沉默。 何枝一個個看過去,他們的眼神告訴了她答案。 何枝也沉默了。不用他們親口告知,新聞推送會告訴她確切的數字。 不到二十個人,有一半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 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是獨生子女,父母的年齡一般在四十歲以上。 令人絕望的現實之獄。 她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想哭,卻發現自己一點也哭不出來,像一塊巨石壓在胸口上,喘不過氣。 她想起得知父親去世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感覺。她和mama抱在一起,哭得快暈過去,哭到最后,一滴眼淚也沒有了。 何枝木木地看著天花板,她的身體很乏力,思維卻足夠清晰。強烈的疲憊感和巨大的悲痛包裹著她。mama和叔叔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什么。 在沉琳和蔣一行的安慰下,何枝慢慢穩定了情緒。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了,一男一女,年紀與沉琳相仿。看樣子,應該是易兆澤的家人。 醫生說,何枝的情況還算好。左耳根子背后撞了個小口子,把血流掉了,不至于造成顱內積血。也沒有腦震蕩之類的后遺癥,只是有些失血過多。 耳根后面靠近傷口的一小撮頭發被齊齊剪斷,只剩一點發根,縫了叁針,貼了一塊小小的紗布。 現在何枝躺在床上一動不敢動,強烈的眩暈感時不時襲來。她說話還很費力,剛才問那兩句已經實屬不易,這會兒只能指著床頭的水瓶輕輕地說“水”。 “乖,現在還不能喝水。”沉琳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頰。 何枝兩片嘴唇干得起裂口,虛弱的模樣讓人心疼。 易兆澤的床邊坐著一男一女,男人看上去稍顯冷冽,說話做事又顯得溫柔周到,女人氣質溫和嫻靜,一襲白裙,都快四十歲了,看上去跟個大姑娘似的。 兩人就是剛才進來的易兆澤的父母。 易兆澤沒有什么大礙,左腿骨折,手肘擦掉了一塊皮,其余都是一些小傷。此時精神也恢復了,一切看著都還好。 易兆澤出車禍的事目前只有他的父母知道。事發突然,也不想聲張。 看到何枝醒過來,他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雖然醫生也說她沒有大問題,但見她一直昏迷著,他還是著急。 夜逐漸深了,蔣一行和東銘被沉琳叫回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守夜。 這是一個近郊的醫院,當時匆忙之下就近送過來的,條件自然不算好。醫院的病房都滿了,暫時易兆澤跟何枝只能擠一間。旁邊也沒有空床,守夜的人只能坐著。 點滴的速度有些快了,沉琳起身調整。何枝有時閉上眼歇息,有時又睜開看看天花板。很困,但始終睡眠不深。口腔、喉嚨中的水分仿佛被全部抽干,干渴得讓人難以忍受。 何枝一直迷迷糊糊地睡著,到凌晨的時候徹底醒過來,開始干嘔,什么都沒吃,自然什么也吐不出來,只嘔得眼淚在眼睛里打轉。 吊著點滴,東西也不能吃,只有在她實在渴得不行的時候,喂少量的水。時不時會暈得天旋地轉,她咬牙抓緊身邊人的手,暈得厲害的時候就不停地干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