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都是桂花香。

    她從床上爬起來，赤著腳從陳利亞身邊經(jīng)過，像他不存在，又像看見了什么絢麗奇景，慢慢走到窗戶前，好一會兒才怔怔地說：

    “桂花怎么又開了？”

    山里什么都開得早，現(xiàn)在已近十二月，滿山秋桂已就凋謝。

    可如今漫山遍野金色花朵，地上也鋪了厚厚一層落花，曠野的霧氣順著山谷流瀉，滿室都是馥郁香氣。

    “我讓人換了品種，以前是一季桂，只在秋天開，但四季桂每個季節(jié)都會開，現(xiàn)在十一月，正是花期。”

    “昨天還不是這樣。”

    李維多轉(zhuǎn)過身，看著坐在夕陽晦暗處的男人：

    “你一個晚上就換了？”

    “嗯。”

    陳利亞抬起頭，對上她灰藍(lán)琥珀的眼：

    “你會喜歡嗎？”

    “不大喜歡。”

    她拂去窗臺上的落花，白皙腳趾踩過去，走到他面前，蹲下，凝視著他黑色如潭的眼睛，忽而笑了：

    “畢竟，我話討厭桂花了。”

    “……”

    陳利亞睫毛顫了顫，像水蜘蛛細(xì)長肢足踏上湖面，瀲起微不可見的波紋：

    “那我明天讓人換成其它花，你喜歡什么花？”

    “不需要，這樣就很好。”

    李維多隔著茶杯，捧住他冰涼修長的手指，很溫柔地放在唇邊吻了一下，黑色長發(fā)垂落在地上：

    “你不用為我做這些事。我是不喜歡桂花，但我卻不能讓全世界的桂花都被砍掉，就像我不喜歡一些人，可我也無法讓他消失在我面前。”

    “是么？”

    陳利亞手貼在她臉上，摩挲著她的臉頰，居然微微笑了：

    “那你想讓誰消失在你面前呢？”

    “世界上討厭的人這么多，今天怨恨的人和明天怨恨的人都不一樣，誰知道呢。”

    李維多側(cè)臉貼在他掌心里，閉上眼，輕蹭的動作帶著事后清晨的一點(diǎn)依戀繾綣。又好像沒有哪里出了錯。

    半晌，她從他手里抽.出茶杯，站起來：

    “你的茶涼了，我去給你重新煮一杯……晚飯也我來吧，你想吃什么菜？鴨子精好嗎？我可以去茶室給你買一只上來。”

    陳利亞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重復(fù)了一遍她的名字：

    “李可可。”

    李維多在門邊停住腳步，回過頭：

    “怎么了？”

    “買鴨子需要錢，我的戒指里安裝了芯片，納入指紋后，可以直接刷卡。”

    他逆著窗外夕陽，看不清眼底神情，手指摸過冰涼戒指的邊緣，李維多只聽到他慢慢說：

    “李可可，你要戴我的戒指嗎？”

    “……算了吧。”

    李維多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纖細(xì)的手指，沒有猶豫，沒有抱歉，連停頓都沒有，只是莞爾笑了：

    “有些手指適合戴珠寶，有些手指要戴塑膠手套，我要戴著戒指了，陳利亞，還怎么給你拖地煮飯呢？”

    ……

    門關(guān)上了。她去給她煮飯了。

    多么溫馨的畫面。

    玩具熊因?yàn)榭偸瞧髨D叨逼叨打擾她睡眠，被他踢到了扶手椅下面，半只眼睛艱難地目睹了全過程。

    如果要讓它用一個詞來表述現(xiàn)在的情況，那就是它家少爺，真是太他媽……慘了。

    明明昨天晚上，它家少爺從一開始不怎么熟練到熟練過頭，技術(shù)上也沒有哪里出錯來著。

    人間實(shí)慘。

    陳利亞看著那扇門一會兒，轉(zhuǎn)身站起來，走到窗邊。

    從凌晨到現(xiàn)在，十五個小時，一萬株桂花，沒有一點(diǎn)聲息地運(yùn)上來，樹下釋放乙烯，一點(diǎn)點(diǎn)烘焙催熟，讓花朵盛放。

    想送給她。

    他愛她，卻不知道怎么讓她知道這件事。

    可這種心情如今看來真如辛辣寓言。陳利亞看著那一叢叢新栽的桂樹，根系已經(jīng)盡量復(fù)原，上面的落花是另外鋪撒。他是完美主義者，沒法容忍泥土顛三倒四散落各處。

    秋色落在他眼角，瀲滟又冷清。

    “那就把這些桂花樹都拔掉吧。”

    半晌，他摩挲著拇指上的戒指，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一下：

    “沒有喜歡的東西的話，就栽回原來的桂花樹。”

    ……好在那群連夜種樹的可憐雇傭兵們還沒走遠(yuǎn)，玩具熊默默把拔樹的命令傳出去：

    “那現(xiàn)在這些桂、桂花樹怎么辦呢？”

    “什么時候這種簡單的事情也要問我了？”

    他隨手把戒指摘下來，扔到煙灰缸里——煙灰缸還是她來以后，煙癮一下戒不掉，他才破例在房間里擺上的東西。

    “利亞。”

    玩具熊看著他拿了一本書坐回扶手椅，忽然說：

    “你的眼睛，是不是已經(jīng)好了？”

    “哦？”

    樓下傳來盤子碰撞的聲音，須臾水聲響起，是她開始洗碗筷了。可今天本來不該讓她做這些事情。陳利亞聽著樓下的動靜，好一會兒注意力才回到玩具熊AI身上：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你的眼睛焦距比原來明顯，雖然你故意掩飾了。”

    玩具熊說：

    “話早那次維多發(fā)燒，你給維多測體溫的時候，有一瞬間，是想自己去看溫度計(jì)吧？可你話后卻叫了我。利亞，你為什么要裝作看不見？”

    “這不是正好證明我看不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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