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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次意象,兩次疊加。 李維多回過頭,看了他一會兒。 半晌,她光著腳,重新在他面前盤腿坐下。 地上放著泥爐鐵壺,內里燃松木煮茶,煮出來的水有松香。她用火柴點了火,撿起銀茶針撥了撥,火苗一下騰起來。 “可是四分之一,并不只有這個意思吧?” 她煮水手法很熟,但聽聲音就知道火候過頭,并不上心。陳利亞接過她手里的茶針,自己撥弄了一下。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個人和我說過,不是只有中國才有五馬分尸。如果你去古代監獄轉一圈,就會驚嘆人類的創造力。我們這個物種,能把自相殘殺發展成一門藝術。” 李維多倒掉他杯子里冷卻的茶水: “十四世紀不就有一種刑罰,叫’四分之一’嗎?因為行刑人習慣肢解四分之一的身體部位……而更久遠之前,人類以前屠宰動物,也叫’四分之一’,哪怕現在,’give quarter’的意思,還是’免于死刑’。” 給你“四分之一”,讓你免于死刑。 現在已近午夜,客廳里燈光晦暗如傍晚。 明明滅滅的火光落在他臉上,陳利亞抬起頭: “前有’索特周期’,后有’四分之一’,我現在開始好奇了,教會你這些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不是什么如雷貫耳的人,說了你也沒聽說過。” 鐵壺里水沸騰了。guntang沸水燙下杯子,燙熟了茶葉,燙熟了樹的軀體。也像一種酷刑——又不是對人的酷刑才叫酷刑。你食羊rou,食牛rou,肢解一棵樹,剖開一只兔的肚腹,都是酷刑。 可永遠沒人給它們“四分之一”,讓它們免于疼痛和死。 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五十三分。 “那密碼里的三角形和鷹呢?這兩個又是什么意思?” “三角形和咬著絲帶的鷹,是埃及符號,都象征13。但這不是唯一解釋。比如三角形,既可以是古代生殖崇拜——倒三角是女人,正三角是男人,也可以是神秘學里的黑魔法陣,和古凱爾特里的三位一體……如果是三個三角形交融重合,在北歐,還可以是來世的象征。在。當然,兇手也可能是指黃道第十三個星座蛇夫座,因為蛇夫座和天鷹座、天琴座構成的就是一個等腰三角形。” 天鷹座、天琴座,在中國,又叫牛郎星和織女星。 “黃道第十三個星座?” 李維多說: “可我只聽過黃道十二宮。” “黃道十二宮是占星學概念,已經是古巴比倫時期的東西了,把太陽走過天空的時間人為劃分為十二份,然后認為同一時間段出生的人,就會在同一天發生類似的命運……那同一個月份出生的牛羊呢?同一天出生的螞蟻呢?都是進化了四十億年的生靈,神不眷顧它們嗎?地球在轉,其它星球也在移動,星座這種東西,與其叫情趣,不如叫智商稅。” 陳利亞半靠在身后墻壁上,籠著手,眼眸微闔。 可他閉著眼,也猶如睜開,她每一次細小的呼吸,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在他眼皮底,比親眼目睹更清晰: “我說的,是天文學意義上的星座。” 茶香溢出來,她撇去浮沫,第二次點水,才用小茶勺端到他面前: “OK,那就十三個星座……這和何雙平又有什么關系?” “因為三角形,在古代,還是跨越和階梯。” 陳利亞又撥弄了一下左手心里的卡扣: “走過階梯,才有祭祀。” “所以兇手的意思是,這場謀殺,不會只有一個死者。第二個死者,會死在何雙平十三天后,也就是今天……因為鷹叼著絲帶要飛過13天的階梯,才能祭祀?”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李維多微微側過頭,笑了。 長發遮住她半邊臉,像半面妝容。 一面是人,一面是空白。 “我已經說了,我只是碰巧才會在你們會議室隔壁尿尿,如果你能拿出證據來指證我是兇手,那么請按正常司法程序來,而如果你拿不出來……領導,如果我沒猜錯,你們監控我,不止今天吧?發現什么了嗎?” 陳利亞“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們在懷疑什么,可我是如此配合的犯人。我每天正常上下班,打卡,兼職,每一分鐘,都在你們的監控下。” 李維多站起來。 月光下,她光著腳,長裙沒過腳踝,長發及腰如海藻。 她朝后走了兩步,驀然轉身,對著陳利亞張開雙手,無聲地笑了: “我殺人了嗎?我違法了嗎?你看見了嗎?” ……他看見了嗎? 月光下,他的眼眸像浮動著碎冰。火爐里光還未滅,一點零星火焰躍動在他眼底,驚心動魄的艷麗。 他看著眼前這個還沒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輕聲說: “何雙平遺書上,是你的字跡。” 李維多抬起頭。 “同樣的墨水,同樣的再生紙,同樣的草書習慣,連鋼筆都鑒定出和你類似的磨損痕跡。” 筆跡鑒定這種東西,談不上多靠譜。但越潦草,越準確,所以中國古代才會有“畫押”一說,正式文書簽名要用“畫”的,因為草書比楷書更難模仿。 而她的字,太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