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張純還沒有走。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這棟大樓,每一盞燈都亮著,黃浦江這一頭,每一棟大樓都是這樣。游客們涌來浦西,舉著相機拍這輝煌長河的倒影,可他們不會去想,為什么家鄉是暗的,為什么上海是亮的。他們不會去想,正是這些人每一盞微小的燈光,構筑成了他們的燈火璀璨的背景,構筑成了不眠的上海。 華爾街夜未眠。 拋妻棄子的加班,華爾街夜未眠。 她走到張純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指甲又長又黑,皮膚很白,張純微微顫抖了一下,抬起頭,笑容一如既往: “維多你要走啦?” “嗯,要走了。” 李維多把陳利亞的食盒放在她面前: “還沒吃晚飯吧?” 張純把盒飯蓋撩起一個角,偷偷看了一眼,又立刻關上,那可愛的神情,沒有男人會不愛她: “天啊,我過分幸福了吧?我要把這個盒飯藏起來,被秦宋柯總看見,又要吃我的醋說你不愛他只愛我了。” “他不會的。” 李維多漆黑美瞳在蒼白燈光下,微微帶出一點笑意,竟有點溫柔。 短暫的、伶仃的溫柔。 像受潮的火柴,一劃,就消失了。 “天氣預報說,今天凌晨會下雨,別加班太晚。” 她纖細手指,慢慢摸了一下張純的長發。她還是個大孩子呢,頭發又涼又軟,以為自己心里懷著仇恨,卻不知道,那仇恨,其實叫夢想。 黑色發絲勾住她的指甲,李維多松開手: “記得帶傘,走路看路,早點回家。” “……好喔。” “那再見,張純。” “再見,維多。” …… 工位上一盞盞慘白燈光,漆黑甬道又長又涼。工作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心經》說,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世界上最踐踏人性的一個詞,叫夢想。 李維多走著走著,忽然低低地笑起來。黑夜里,蒼白的臉,緋紅的唇,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像一只鬼。 …… 十一點三十三分。 距離何雙平遺言密碼中限定的第二個死者出現截止時間,還有二十七分鐘。 兩輛便衣警車緩緩跟在李維多身后,所有人都在緊張戒備,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她搖搖晃晃地去樓下便利店買了兩罐啤酒,沒喝好像就已經醉了。在街上閑晃了一分鐘,給廣場上的鴿子喂了一把空氣,給天橋下一位流浪歌手買了一份鹵毛豆,兩人肩并肩坐在地上喝完了一瓶啤酒,還合唱完了一首《我的心里只有你沒有他》,然后……然后就在眾人屏息的等待中,按動電梯,上樓了。 身后埋伏了一天的樸浦澤:“……” 跟著樸浦澤埋伏了一天的眾跟班們:“……” 不是,說好的大招呢?說好的變態連環殺人犯呢?? 就這樣? 太欺負人了!他們連機關槍都準備好了!! 李維多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打開門,眼眸彎彎,剛想說“suprise”,就聽坐在客廳中央的男人,頭也不回抬說: “把你手里的水槍放下,李可可,你今年二十四歲了,不是四歲。” “……” 李維多不情愿地把身后的玩具水槍放到桌上: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是水槍的?” “氯水的氣味太重,還有,你的手指把扳機按得太緊了,我聽見了齒輪的聲音。” 男人坐在沙發上,只披駝色針織衫,腳上還穿著拖鞋,抬起頭時,卻無端給人一種正在坐.臺……不,坐T臺的錯覺: “還有心情給我準備余興節目,看來你今天很高興?” “這話說的,在你面前,我哪天不高興?” 李維多從冰箱里拿出兩罐可樂,笑瞇瞇地用腳關上冰箱門: “用身心愉悅雇主是一位保,管家義不容辭的責任……對了,你有沒有嘗過啤酒加可樂?” “……” 不,他一點都不想嘗這種東西。 陳利亞聽著她隔著茶幾跪坐下來,膝蓋輕輕碰了一下地面。裙子上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還有可樂和啤酒混合的古怪氣味。 她端著杯子,湊近他,身上桂花的香氣若即若離,沾了一下他的鼻尖,又離開。 “就嘗一口嗎。” 她雙頰蒼白,一點酒意暈開似桃花。酒杯湊在他面前: “不好喝,我直播吃高跟鞋。” “……” 看她難得服務如此周到,陳利亞微微垂下淡薄眼眸,就著她的手,勉為其難抿了一口。 劣質酒精在他口腔里融化開來。 他神情不動,眉目間卻有冰雪融化,看著她,輕聲說: “李可可,你喝醉了?” “沒有,只喝了一罐啤酒。” “和誰喝?” 酒精除了致癌別無益處,他極少碰這種東西。可她身上的香氣,就像一種陳釀,劣質酒精,陳年桂花……那香氣是那樣重,重到就像他吻住她時的微醺,就像她吻住他時,他骨子里泛起的酒癮。 陳利亞自己接過杯子,眼眸似在月光下浸了水,慢慢喝了半杯。 “又是和天橋下那個賣藝流浪漢?” “不是吧,你連那個流浪漢都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