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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把他這里當成了快捷酒店? 還是每天有人給她換被子消毒的那種? 衛生習慣真是一言難盡。 九次。她半夜醒來,先是驚醒,隨后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期間四次她走到窗邊,有一次他聽到鞋底踩在銅制圍欄,不知是她想吹風,還是想跳樓。 不過跳下去也死不了,她的窗戶正好對著水塘。一個人淹死平均需要2-3分鐘,有些人甚至能堅持到十分鐘,足夠他從容地開機、撥號、讓曹品救人。他不care她會不會跳樓,他只可惜他新栽的一池睡蓮。 三次。她給自己倒了水,伴隨藥盒打開、藥片搖動、藥盒關上、藥片數量沒變。 兩次,她只是枯坐在床上,他聽見了打火機不斷開合,像一種強迫癥。 而其它時候,她幾乎沒有聲音。 走路安安靜靜,連呼吸聲都很輕,放杯子時也會習慣性用小拇指墊一下杯底,看得出教養良好。 不像大部分生物,存在就是源源不斷的噪音。她獨處時,發出的每一種聲響,都帶著一點與生俱來的克制和隱忍,像在監獄里住了太久的人。又像一個謎。解謎的樂趣抵消了被反復打斷的戾氣。她住進來后的負效應,的確比他預想的好。好太多。 唯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她找東西的邏輯,簡直是一場災難。 她的鑰匙不可能落在陽臺,只可能落在床底,因為他清楚地聽到她一腳把鑰匙向西踢出了三米遠,最后撞擊到右邊墻壁,可她一直在完全相反的位置打轉,方向感之差比她的衛生習慣更讓人一言難盡…… 而且,大概因為她大部分時候的安靜,他會下意識追逐她的聲音。 比如現在…… 她開始洗澡了。 陳利亞:“……” 她還會乖乖洗澡這件事,莫名其妙讓他松了一口氣。陳利亞拿起手機,在手里轉了一下,漆黑的眼里沒有任何情緒。 這不是一套公寓,這是一個森林。他在上海最繁華的地段,種了整整一層樓的小株桂花。葉子深綠色,金黃花朵一攢一攢,四季盛放。他能聞見云層深處傳來桂花香氣,與她靠近他時,如出一轍。 他盯著光屏,半晌,發現自己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于是揮揮手,所有屏幕瞬間像融化的光子,消散在空氣之中。他又戴上降噪耳機,可是毫無作用。最后他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黑膠唱機,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聽力和推理能力,的確是好用得有點過了頭。 好用到,他能通過聲音,辨別出她現在可能在做的每一種動作。辨別出她此刻到底是在洗頭發,還是…… 這已經不是一場被迫的偷聽,而是一場被迫的偷窺。 不知過了多久,那邊的水聲終于停了。李維多圍著浴巾,赤腳走到窗邊,把窗簾拉上,房間里頓時陷入一片昏暗。 城市很少有鳥能飛這么高,于是四周寂靜無聲。于是他又被迫聽見她發絲上的水珠,融化在她皮膚,又滴落在地面上。像夏天的雨水,燥熱又潮濕地嘀嗒,嘀嗒,嘀嗒…… 然后滴落聲停止了。 一陣清晰、短促的連續電雜音,傳入他的耳朵,隨后伴隨著長長一串悉悉索索,像老鼠在啃食報紙。 陳利亞慢慢停下唱片機,抬起眼。 這是…… 電波,和紙? …… 她新的雇主有點厲害,還有點變態。而她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性,如果揣測錯了,那就再揣測一次。 微型攝像頭的圖像傳感器晶振,會產生固定頻率的電磁波泄漏,可以在收音機短波段檢測到。 李維多不知從哪掏出一個小小的多波段收音機,繞著房間,慢慢走了一圈。 在確定整個房間確實沒有針孔攝像之類的變態東西后,她才坐下,從隨身的小黑包里抽出一張揉成團的字條。 赫然是秦宋柯上次看到的那張字條的復刻。 原件不知什么時候遺落了,于是她自己手抄了一份。光滑紙張上,她黑色字跡如藤蔓攀爬,寫著一串莫名其妙的數字—— 21,53,54,54,12,54 21,53,54,54,12,54 12,24 51,43,23 35,11,32,32 …… 半個小時后。 十年來,她第一次沒有化妝就出門,素顏的感覺就像裸奔。 到樓下時,陳利亞已經坐在餐桌邊吃早餐,手邊放著幾張文件。大金毛蹲在他身后,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一下一下晃著尾巴。而管家曹品正如一位19世紀的忠仆,手執一把精致英式茶壺,正悄無聲息地為女王……倒可樂。 茶水氤氳間,饒是她,也忍不住單純為那張側臉驚艷到一下。 而且他又換了一枚袖扣。 她見他這么多次,每次他的袖扣都不一樣,每件衣服都精細得不行,而且袖扣不僅要奢華要低調,還非要和他的衣服保持同一色系。 講究得,不像個活在真實世界的人。 男生,就是要偶爾摳摳腳才顯得可愛啊。 “早,陳先生。” 她自顧自拉開一條椅子,盤腿坐在上面,與他打招呼。 陳利亞頓了頓,沒抬頭。倒是她非常自來熟,先是從他的茶壺里勻了半杯茶,又從他面前的燉菜盤里劃拉出一點,最后拿了他的櫻桃醬,分到自己的盤子里,乒乒乓乓開始吃飯,叉子刮過盤底,聲音毫不遮掩,和她獨自一人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