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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是把一半身體和她父親一起埋葬,只剩下一半,留在塵世間看著她。 老大哥在看著你。 李維多不知怎么想到《1984》里這句話。她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的手,微微笑了一下,也沒去找藥,因為這里不會有這種東西。 她把碟子端到母親面前,母女兩人共同分食了一只蘋果。 直到天色完全沉下,她才離開那些白色小洋樓。此時她口袋里只剩下20塊錢,連打車的費用都不夠。支付寶是空的,花唄欠到天際,阿二的賬還沒還清,可許盡忱還要扣她請假的錢。 離家還有7公里多一點。 她看了一眼腳上高跟鞋,慢慢朝外走。手上水泡破了,細胞組織液沾在她衣袖上,粘膩的觸感,比九公里更讓她覺得不適。 沒有血,這種程度的傷不至于出血,只會讓她疼而已。 她母親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從小到大,從未讓她流血。 可是她剛走出療養院,就看到霸總許盡忱在深秋季節里戴著副墨鏡,正冷酷地拎著兩只紅塑料袋裝的香蕉蘋果,像沒見著她似的,與她擦肩而過。然后又“不經意”地一回頭,“意外”地發現了她,并“驚訝”地摘下墨鏡: “好巧,你也來醫院看望朋友?我也是。” 李維多:“……” 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水果,隨即揚起一抹罕見的親切笑容,朝守門大爺走去,并握住大爺的雙手,像特朗普會見安倍晉三一般熱情地搖晃起來: “好久不見,朋友,你好嗎,朋友。” 不知所措的守門大爺:“……” 李維多:“……” 完了,她老板身體中的智障人格逐漸突顯。上一次出現智商下降的情況,還是在他父親破產、母親跳樓、老宅人去樓空的時候。 那時她年紀還小,他也還沒成為霸總,大年夜一個人發高燒,孤零零躺在床上,身邊連倒杯水的人都沒有。她怕他燒壞腦子,留下喂藥,整個晚上,他一開始是死死抓著她的手,后來是死死抱著她的腰,她一動,他就立刻睜開眼睛,燒的迷迷糊糊手臂還能像鐵鉗一樣箍著她,弄得她連洗手間都不能去,只能單手把藥丸塞進他嘴里。 可問題是,他一邊抱著她不放,還要一邊惡狠狠地說: “你快走啊,走啊。” “你怎么還不走?我告訴你,你不走就是小狗。” “我不需要你,我不會看上你這種又沒腦子又沒胸的女人,你不要以為抱抱我就能引誘我,我是不會這么輕易就屈服的。” “你污染了我的眼睛,你快走快走快走。” 李維多:“……” 怕不是腦子已經燒壞了。 此刻的景象和許多年前的少年身影重疊。可現在的許盡忱,已然是另一個人了,她再沒在他身上看見過“柔軟”或“夢想”這類詞匯,他建立了一個還算成功的小帝國,雖然一直搖搖欲墜,成為了一個還算合格的暴君,雖然總有人想奪權。但這或許才是他真正應該成為的樣子。 畢竟他的父親,是那樣的人。 他的母親,也是那樣的人。 李維多微微垂下眼眸。守門大爺受到了驚嚇,可他尋思這或許是現在年輕人表達友好的一種方式,雖然神經病了點,但他還是非常理解地回握住許盡忱的手: “我很好,朋友。” 許盡忱立刻直起身,一秒回復到霸總狀態,朝李維多說: “我的朋友看完了。” 李維多:“我的朋友還……” 許盡忱:“也看完了。” 李維多:“……” 許盡忱:“既然都看完了,那么身為你的領導,我必須秉持著人道主義精神把你送回去——你別以為我很想送你回去,我一點都不想送你回去,但這種無論愿不愿意,只做對的事的精神,就是我創業成功的秘訣。” 李維多:“……” 他長腿朝前跨了兩步,見李維多走得很慢,皺著眉又折返兩步。 他比她高得多,低頭能看見她白皙的脖頸,和漆黑的、被美瞳覆蓋的眼睛。他忽然開始厭惡這種顏色,它遮蓋了這雙眼睛原本的樣子。 “還愣著做什么?跟上。” 他裝作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下一秒,卻毫無預兆地牽住她的手,轉身就大步往前走。 胸腔之下,心跳聲洶涌地涌了出來。 可是身后人一個踉蹌,被他扯得差點摔在地上。他回頭一看,就見他平時連二手煙都不舍得讓她聞的女人,正疼得小身子都蜷縮起來,蒼白的臉上滲出冷汗,連手指都微微發抖。 等等……手指發抖? 他低頭一看,就見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已經傷得不成樣子。整個手背都是泡,被他一抓,整塊表皮都移動了一點,像大面積潰爛后遺癥,惡心又可怕。 水泡液浸透了他的掌心。 他卻因為緊張,沒有察覺。 許盡忱站在那里,雙目被傷痕刺痛。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恐慌的情緒,好像一下回到多年以前,他練完鋼琴回來,就看到空空如也的家,來來往往的警.察和醫生,還有擔架上滿臉是血的母親。 “怎么會這樣?” 他不敢碰她,又想去抱她,她臉色這樣蒼白,他也覺得自己的心臟像被什么箍住,墨鏡被他摘下扔到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