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壓下了這些不該外露的苦澀。他知道，這段刻意偽裝過的歷史，也是無極道親手編造出來的。爾虞我詐的世界里，應(yīng)龍就是一件武器、一個籌碼——一件甚至不需要開火就能讓人贏的武器，一個能讓對手主動投降求和的籌碼。

    易雪城掏出了雪花藤蔓吊墜，眼中情緒晦澀不明：“這個傳說，該結(jié)束了。”

    “易仙人，你這是……”周南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吊墜。

    吊墜泛著白光，在有些昏暗的樹洞xue中顯得特別醒目。此刻周南才注意到，這吊墜不僅圖案獨(dú)一無二，連本身的材質(zhì)也很特別，像白玉卻又不是白玉，明晃晃地在他眼前擺動著。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這小吊墜有些眼熟。

    他眼熟的不是雕刻的花紋，而是這石頭的色澤和質(zhì)感。在成為首富后，他當(dāng)然見過各種各樣品質(zhì)絕佳的奇珍異寶，但這等上乘之物，實(shí)屬稀罕，可他就是記不太起在哪兒見過。

    他盯著吊墜片刻后，想問個清楚：“易仙人，這吊墜是李畫師……”

    他本想問，是李止蘭從哪兒淘到的寶貝，還沒等他問完，就被穆溪打斷了。

    “易仙人，你打算做什么？”

    周南回過神看了看穆溪，也意識到現(xiàn)在好像不是討論珠寶的時候，便住了口。

    而易雪城一門心思都在正事上，并沒有注意到周南在打吊墜的主意。他認(rèn)認(rèn)真真，一字一句道：“當(dāng)年止蘭兄與我有約，都給彼此留一個后悔的機(jī)會。若是我與他所悔乃同一件事，則能開啟這吊墜，彌補(bǔ)過錯。”

    說著，他掌心覆著吊墜，雙手合十，雙目輕闔，如信徒一般虔誠地懺悔。

    須臾，點(diǎn)點(diǎn)銀光從他掌縫間漏。他放開手，吊墜升至空中，似乎與他的心念有了感應(yīng)。但是接下來當(dāng)他想要繼續(xù)時，吊墜卻拒絕再次被他觸碰。他一伸手，吊墜周圍就升起一層結(jié)界。

    易雪城愣在了原地，而后聽見周南說：“用你的劍試試？”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讓劍柄靠近吊墜，但這回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嘆了口氣，眼神中是無盡的失落。就在他欲將手撤回時，穆溪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等一下。”

    穆溪走到他身旁：“易仙人，把你手給我。”

    易雪城沒明白為什么要伸手，但穆溪的眼神中閃著奇怪的光，似乎很清楚該怎么做。

    他猶豫著伸出了手，卻猝不及防地被驚雪在手指上劃了一劍。但驚雪力道很輕，所以傷口不深，只是讓劍刃上沾了血。

    “這是做什么？”易雪城剛問完，就見穆溪把劍刃揮向空中的吊墜。

    在劍刃觸碰到吊墜前，結(jié)界就自動消失了。下一瞬，吊墜像是被觸發(fā)似的，“咔擦”一下開啟，一束更亮的銀光折射而出，落在易雪城手上時，變成了一顆丹丸。

    藍(lán)色的丹藥在他手中發(fā)光，周圍燃起了銀藍(lán)色的火苗。火星四濺，藍(lán)色的火星落在血魂蠟燭上，血紅色的蠟燭瞬間變成了泛著冷光的銀藍(lán)色。很快，整箱蠟燭都覆上了一層冰涼的藍(lán)，空氣中的血腥之氣也隨之消散，血魂之咒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站在木箱邊上的周南立刻辨認(rèn)了出來：“是冰靈丹？”

    冰靈丹是早已失傳的一種解毒丹藥，據(jù)說從前一些制毒師會在制毒的同時留下同源的毒素，制成解藥以備不時之需。

    “冰靈丹？”易雪城瞪大了眼睛，片刻后才恍然，他努力壓著情緒，自言自語，“原來他早就料到蠟燭會有失控的這一天……”

    他知道李止蘭最后悔的必然是沒有將蠟燭煉好，更沒能解封應(yīng)龍。但他沒想到的是，李止蘭竟早就料到了葉同厭可能做手腳，把這顆冰靈丹留在了吊墜中。

    有了冰靈丹，那些中了血魂咒的鬼魂算是有救了。易雪城松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了什么，低頭壓了壓手指上的傷口，轉(zhuǎn)頭穆溪：“穆仙師，你是怎么知道用血能夠讓吊墜開啟的？”

    “猜測而已。之前我去過一趟地府，與李畫師有一面之緣。李畫師重情重義，我猜他若有最重要的秘密，一定只會讓最信任的人守護(hù)。”

    易雪城聽了眼神動容，又盯著冰靈丹出了神。

    而穆溪此刻心中發(fā)虛，總覺得周南的目光就在他身后，可他并不敢回頭。剛剛那番話是他撒謊了。他之所以知道開啟吊墜的方法，并不全靠猜測，而是他認(rèn)得那吊墜的材質(zhì)。

    那是星宿白骨石。

    當(dāng)年破岳老仙給他們的那兩顆，第一次用了他們的血，第二次用了他們的眼淚。他本想先試試易雪城的血，若不行，再想辦法把易雪城熏哭，試試眼淚。還好一滴血就管用，不然這種時候平白無故要逼人哭出來，挺尷尬的。

    他剛剛發(fā)現(xiàn)周南看那吊墜的眼神有些復(fù)雜，很擔(dān)心周南也認(rèn)出了那是星宿白骨石。不過他沒時間擔(dān)心太久，易雪城就打斷了他的思緒。

    “穆仙師、周仙師，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易雪城手持冰藍(lán)色蠟燭走到他們面前，“能否請你們替我去為那些中了血魂咒的鬼解毒？”

    周南早就料到了他要說什么，也做好了打算。

    “你要去哪？”

    易雪城道：“如今冰靈丹已有，我要去完成止蘭兄的最后心愿。”

    穆溪一驚：“無極應(yīng)龍？！”

    “對，”易雪城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情淡然道，“止蘭兄的悔，也是我的悔。請二位替我先照看著空界，我怕我不在時，還會出亂子。”

    周南看著易雪城琥珀色的眼睛，突然有些感慨。自易雪城從仙界來到空界，就一直為他打理著這個地方，事無巨細(xì)、井井有條。這讓他不在的時候也很放心，好像只要有易雪城在，空界就出不了什么大亂子。

    但他始終覺得，易雪城太過于清心寡欲。雖然當(dāng)年在仙界是帝君的得力干將，到了空界又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可至始至終，這些似乎都不是易雪城真心想做的事。

    直到此刻，他才從易雪城的臉上看見了那種有欲望的神情。

    只可惜這件事，他不能讓別人去。除了他自己，誰都不該去冒這個險(xiǎn)。

    “易仙人，”周南對他感激道，“你已經(jīng)做了你該做的，開啟了吊墜就是最重要的一環(huán)。”

    易雪城當(dāng)然沒明白，只覺得眼前這位仙師有些奇怪：“周仙師此話何意。”

    周南道：“我去對付應(yīng)龍，你們留下給咒鬼解毒。”

    易雪城連連搖頭：“還是我去。我答應(yīng)過十一少，他不在時，我會保證空界的安全，最危險(xiǎn)的地方只能我去。”

    “沒錯，”周南笑了笑，“那是他不在的時候，可他在。”

    易雪城一愣，驚訝之色頓上眉梢。他這才意識到，這個人的話說方式他太熟悉了，一時間他竟有些啞然。

    怪不得那一日這個人竟可以拿出地下工廠的圖紙，還能弄得到鬼十一少的官印。他早該察覺到這些巧合。

    但短暫的震驚之后，他斂了斂神，試圖回絕：“不，這件事我得去。”

    再開口說話，周南已經(jīng)恢復(fù)了鬼十一少的口吻：“這件事沒得商量，你守好空界。”

    易雪城是清楚的，應(yīng)龍之事事關(guān)重大，他不能意氣用事，鬼十一少自然是比他更有把握。

    所以，雖然他有私心，有不甘，但還是將吊墜交給了周南。從周南救了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決定聽命于他，雖然對方從未把他當(dāng)下屬看待。

    周南收好吊墜后，抬起頭就對上了穆溪的凜冽的目光。

    還沒等他開口，穆溪就搶道：“你別想把我丟下。”

    上輩子，他已經(jīng)被周南丟下了一次，這一次絕對不行。

    第73章 千年血玉35

    當(dāng)年，周南也是如今日這一般，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但他沒能把人留住。

    “我答應(yīng)跟你一起進(jìn)來，就沒想過一個人出去。”穆溪不給他拒絕的機(jī)會，說著又朝他走近了一大步，好像稍微遠(yuǎn)一點(diǎn)，都害怕他會隨時離開。

    “嗯，”周南垂下眼簾，須臾又抬起，“不會讓你自己回去，你在這等我。”

    如果這是第三個要求，那他沒法答應(yīng)。何況事到如今，什么斷不斷前世劫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希望還能活著回來。這是他這一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而穆溪緊張地伸出手一把拉起他的手：“我與你同去。”

    他此刻眼中的恐懼被周南看得一清二楚，也被拒絕得一干二凈：“這回不行，下回。”

    周南知道穆溪不會這么輕易放棄，干脆直接上手捂上了他的嘴：“你在外邊，我會比較想快點(diǎn)回來。”

    我會想活著回來。

    不等穆溪掰開他的手，他就下了個順從咒。穆溪凜冽的眼瞳瞬間渙散，乖乖地閉上了眼，倒在了他懷里。

    懷中人終于不再反抗了，但長睫似乎因?yàn)檎戳诵I液，此刻顯得愈加濃密。周南抿了抿自己的唇，把人放了下來。

    他還來不及多看穆溪一眼，轟地一聲悶雷打破平靜。

    樹洞外，夜空已經(jīng)被天邊的紅光照亮。

    他頭皮糾地一下發(fā)麻，前塵往事又涌上來。當(dāng)年他開啟血玉的那一晚，也是這般光景，黑夜赤紅，萬丈深淵。

    時辰到了，他只想速戰(zhàn)速決。

    *

    周南離開時，空界的天空微微泛白。他踏出空界之門的那一刻，腓腓突然躥了出來，撲騰一下扎進(jìn)他懷里。

    “你怎么跑來了？”他驚訝地盯著懷里的毛球，毛球卻把臉埋在他胸前，死死地抓著他不放。

    他呼嚕著小東西的毛，一臉寵愛。他的腓腓本就通曉人性，只怕是知道了主人將赴險(xiǎn)而趕來阻攔的。

    “好了好了，我會回來的。”

    腓腓不肯抬起頭，爪子牢牢地抓著他的胳膊不放，撒嬌一般地發(fā)出輕喚。周南沒想到，這只平時怪嬌氣的小東西，這種時候?qū)λ@么不離不棄。

    “你要跟我走？你可知道我要去找應(yīng)龍，是很危險(xiǎn)的。”

    腓腓拼命點(diǎn)頭，把頭埋在他胸前，抱他抱得更緊了。周南心中一陣灼熱，不禁有些感動。想到腓腓是個吉獸，而且神獸本就是不死之身，與他同去應(yīng)該也不會有什么危險(xiǎn)。

    這么想著，他不自覺把腓腓圈在懷里，蹭了蹭毛茸茸的腦袋，低聲說：“謝謝你。”

    這時腓腓才松了松爪子，似乎確認(rèn)了周南會帶著它，便安心了。

    *

    千年血玉所封印著的秘密，就是應(yīng)龍的心臟。

    當(dāng)年周南一直想解開應(yīng)龍之謎。在這一點(diǎn)上，他跟李止蘭有相同的想法——天下苦應(yīng)龍傳說久矣，除非徹底打破，否則人間永無安寧之日。

    他曾去過太古山，但周圍結(jié)界太強(qiáng)，根本無法靠近。一次從書中偶然得知，應(yīng)龍?jiān)跓o極道手中失控后，無極道自知敗局已定，卻又心有不甘，遂將應(yīng)龍心臟掏出，封于于血玉中。

    而被仙盟世家封印在太古山的，只是應(yīng)龍的空軀。這血玉被下了咒，只有他們無極道的后人能夠打開。血玉能養(yǎng)心千年。千年之內(nèi)，一旦這心臟被喚醒，應(yīng)龍就能復(fù)活。

    那一次，周南試著用古籍中記載的方法，也就是血魂蠟燭來喚醒龍心，試圖控制應(yīng)龍，但最后還是讓應(yīng)龍失控了。

    現(xiàn)在他才明白，如果真是這血魂蠟燭術(shù)的問題，那么他前世的失敗是必然，他爹當(dāng)年的失敗也是必然。而他現(xiàn)在有了李止蘭的冰靈丹，一切都有可能改變了。

    出了空界，他就被應(yīng)龍心臟的跳動聲指引著，黑暗中脈搏的跳動越來越清晰。

    重生的這十幾年，他一直在努力逃離這件事，總覺得這是個災(zāi)難，是個噩運(yùn)。但如今真的到來了，他卻一點(diǎn)兒也不排斥了。

    這是他逃不掉的宿命，也是他必須完成的使命。腓腓此刻在他心口上，不知怎么的，他覺得更加安心。

    在黑暗的盡頭，隨著心臟鏗鏘有力的跳動聲，一束紅光越來越耀眼。

    那一頭，就是龍心存放的地方。

    *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回還是算漏了一步。

    易雪城這一次雖然沒能改變歷史，但還是影響了一件事——他錯殺了李止蘭后，葉同厭改變了自己原本的軌跡。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李止蘭是在控制應(yīng)龍時失手而死，是葉同厭的私心把他推向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