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美人 第47節
碎了一地花瓶,他腳踩在上面,慢步走近,直走到桌邊停住。 她側坐在竹席上,換了一身二色金梅紋湘裙,墨發半濕披在背上,腳上沒穿繡鞋,纖白秀氣,看著就沒什么威懾力,但誰也不敢小瞧她。 她偏半邊臉,側顏秾艷絕麗,蘊著寒厲,讓人想上前觸碰,卻又生怕惹她發怒。 她就那么斜睨著他,不言不語。 陸韶靜立不動,等著她發泄。 姬姮看了他半天,吐一個字,“脫?!?/br> 陸韶拉開披風,解了衣扣,先脫上衣,隨即褪去下裳,站在原地任她看。 姬姮的目光自上而下,最終定格住,她的神情很陰冷,一直盯著沒出聲。 他到底是男人,被心尖上的人這般看著,腦子里羞愧之余又生出興奮,即使一遍遍逼著自己不去在意,但也控制不住本能。 姬姮只瞧他非但不畏怯,反倒厚顏無恥的沖她示威,霎時大怒,轉過頭惡聲道,“賤種!” 陸韶咧了咧嘴,穿回去衣裳,破罐子破摔般道,“臣這么賤,不也是被您逼的?” 姬姮抓起茶杯沖他身前砸,“本宮逼你什么!” 那杯茶水濺了他一臉,他抽出來濕掉的帕子還如先前般,有模有樣的擦著臉,他笑,“如果臣沒有遇到殿下,臣會在御馬監的馬廄中安安穩穩度過,過不了一年,干爹出宮時就能將臣一起帶出去,臣可以娶妻生子,不用在宮里掙扎?!?/br> 他本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是姬姮逼著他殺人,逼著他往上爬,他做盡了惡事,到頭來只換她一句賤種。 他是賤,換一個有血性的男人又豈會一再容忍她這般羞辱,甚至還觍著臉送上去被她打,他賤的沒點骨氣,只盼著她能正眼看自己。 她是公主,她怎么會正眼看他人,她記不起他為她做過的事,她只記得他騙了她。 姬姮微仰著臉做呼吸,她閉起眼,冷笑道,“本宮是你的主子,本宮讓你做事,你就得遵從命令,你怪本宮逼你,你這個假太監欺騙了主子,按照律法,你跟你干爹早該死在宮里!” 陸韶緊攥手,帕子被他揪出了裂痕,他聳著肩膀露出怪異笑容,“律法,照著律法,臣是被人賣進宮的,你們這些執法的主子有替臣討回公道嗎?照著律法,您私自出京,將黎國余孽帶回府中,通敵叛國,您要怎么死?” 姬姮立時張眼,眸光兇戾,“你在威脅本宮?” 只要她想,她現在就能入宮去父皇跟前揭發他,他出入宮闈這么長時間,后宮妃嬪多少見過,她父皇一旦知曉他沒被凈身,絕對不會容他茍活,這樣她也不用再跟他糾纏,她繼續做她的公主,往后下嫁駙馬,一生平安富貴。 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除非能一擊斃命,否則他很容易見到父皇。 陸韶微笑,“您想殺臣,可得考慮清楚,沒了臣,京軍九營等于沒了主,這么好的職務,相信朝中武將必定擠破頭想進?!?/br> 姬姮緊咬住唇。 陸韶側頭朝外喚一聲,“王歡!” 王歡屁顛屁顛的進屋,跪地上給兩人行禮,“奴才拜見九殿下,總督大人。” 陸韶笑問他,“咱家讓你辦的事兒,你辦成了嗎?” 王歡撓頭賊笑,“奴才等在官道上,陸老爹的馬車剛到地方,那幫緹騎就沖來搶人,奴才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打包抓了起來,早關到營地里,只等您去盤問了。” 他說話夸張,緹騎哪有那么好抓,無非當時帶的人多,把官道圍的水泄不通,才將那十幾個緹騎逮住。 陸韶翹半邊唇,沖他揮手。 王歡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下去了。 屋門重新關上,陸韶望著姬姮笑,“怎么辦呢,臣死了,劉乾就能活,您能對付得了劉乾?” 姬姮臉色氣青,她能干什么!她被父皇困住,朝里大臣個個都想她死,她只能窩在公主府,像個廢物! 陸韶又笑,“殿下晌午說要二十個女兵,下晚臣就給您找來了,試問還有誰像臣這般,忠心為您?您跟陛下告了臣,您這日子好像只會更難過?!?/br> 姬姮胸腔積怒怨,她什么也沒法做,只要父皇一日不松口,她就別想踏入朝堂,死一個陸韶不算什么,但是她得培養出比陸韶更有殺傷力的武器,否則,陸韶一死,朝臣不受桎梏,她父皇沒有可用之人,往后更艱難。 她低低笑,“你以為你有多能耐?” 陸韶語氣謙卑,“臣沒什么能耐,就是一條狗而已?!?/br> 姬姮掂腳下地,慢慢轉過屏風,和他隔開,她的身影在屏風的遮擋下愈加纖瘦玲瓏,陸韶瞧著那扇屏風,她的影子橫臥,腰肢細的能一只手丈量,他量過,當真握在手中都舍不得用力,從前她有多愛坐到他身上,如今她就有多厭惡被他碰過。 只怕往后她都不會再給他機會近身。 “把那二十人送過來?!?/br> 她的嗓音很低,低的聽不出情緒。 陸韶知道她在克制怒氣,他回道,“才挑選出來的人,還沒正式訓練,跟一般姑娘沒有不同,殿下要來有什么用?” 姬姮手拿著團扇搖,火氣稍微消下去,她淡淡道,“本宮自己來練?!?/br> 她有胡嬌和胡靈,還能請武館師傅,訓個把人不在話下。 陸韶沉默。 姬姮搖不下去扇子,火氣也跟著竄上頭,她陰惻惻道,“怎么,本宮的人,本宮不能掌在手里?” 陸韶注視著屏風上的剪影,“能,怎么不能?只要殿下消氣,您想要天上的星星,臣也摘下來捧到您跟前。” 他妥協了,他想著自己妥協了這么多次,不差這次,只要她不生氣,她還能像先前那樣在他懷里嬌縱,他不介意被她訓斥打罵。 “要本宮消氣?”姬姮問道。 陸韶回她,“是。” 姬姮轉著手上的扇子,轉而將扇子扔出窗外,它飄在河面上,慢慢沉入河底。 “把它閹了,本宮就既往不咎?!?/br> 陸韶聽著這可笑的話,不自禁笑出聲,“臣閹了自己,殿下就還會如往常般親近臣?” 怎么可能呢?她這樣絕情的人,巴不得他死,他一早就該懂,她的心里不會有他,她只想利用他。 晚風吹在人臉上無比愜意,姬姮瞇著眸感受微風拂面,片晌彎起嘴唇,“只要你好好替本宮做事,本宮照樣待你不薄?!?/br> “殿下要的是能幫您做事的人,男人或太監有什么不同?”陸韶問的很認真,這些天,他跟姬姮做的每一件私密事,拿出來都能讓人戳斷脊梁骨。 縱使她的身子依然在,但那些歡欣也不是假的。 姬姮沉目冥想,當然有區別,她可以隨意差使奴才,太監能翻出什么花樣?但男人不同,總歸難控制。 可陸韶是男人,這個把柄握在手里,她更輕松,不碰他還能逼著他干活,等回頭她再尋到合適的太監,還能輕松取代。 她撇唇笑,“既然你有這樣的覺悟,本宮也不忍心看你受刑,你的秘密本宮替你瞞著,你再替本宮尋些天資聰穎的女童,最好是孤兒?!?/br> “好?!?/br> 陸韶心內綿軟,不管她又在打什么壞主意,但她松口了。 或許她對他還是有那么半點情分。 他騙了她,她也在騙他,互相扯平,他裝傻一次,還如先時般待她。 —— 皇帝讓方玉林游說眾臣,方玉林接連多日沒有說服成功一人,皇帝等的不耐煩,直罵他繡花枕頭不中用,轉頭就撤了他的職,將他重新丟回翰林院。 姬煥的先生也只剩魯昭一位,姬煥的日子過得越發煎熬,時常跟姬姮抱怨先生,但該學的一樣也沒落下。 沒兩日到了百花宴,這天清閑,皇帝都提早下朝,御花園中設了宴席,他入座就見百花齊放,后宮妃嬪配著這些嬌艷的花,倒是絕佳風光。 皇帝小飲兩口酒,微醺,狹長眸子往座中轉一圈,不覺起了詩性,跟候在一旁的陸韶道,“給他們都備上紙墨筆硯,今兒花開的這般好,就以花為題,來做詩助興,朕瞧瞧誰文采斐然。” 陸韶招呼底下小太監給各宮娘娘都送上紙筆。 他踱到姬煥跟前,姬煥兩只小手扒拉著白紙,皺著眉頭苦思冥想,一邊瞅著花,一邊抓耳撓腮。 陸韶抬眉瞥過姬姮,她也有意無意往這邊看,顯然擔憂姬煥提不出來詩。 皇帝突然讓作詩,表面上看是一時好玩,其實多半也是為了檢查姬煥的功課。 陸韶小聲提醒姬煥,“前兒魯先生不是教了小殿下一首芙蓉詩?” 姬煥靈光一閃,忙拿著筆寫到紙上。 皇帝看他下筆頗快,收筆也快,便笑道,“煥兒都寫好了,念出來給朕聽聽。” 陸韶拿起來紙張念道,“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并根藕,上有并頭蓮1。” 這詩通俗易懂,說它有多大寓意倒也沒有,就是朗朗上口,很符合姬煥這個年齡。 皇帝聽完就搖頭,“就這點出息,朕瞧你胸有成竹,還以為是什么大作?!?/br> 他臉上還帶著笑,顯然是滿意了,畢竟才這么點大,能做詩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會子起了風,有淡淡荷香飄來,因著這詩,眾人都往池邊看去,即見那池中有人翩翩起舞,體態婀娜,舞姿飄渺,臉如芙蓉,真像是荷仙轉世。 皇帝也看的目不轉睛。 姬姮望著池中跳舞的杜雪荷,鼻尖嗅出這荷香中夾雜著淡淡熟悉的香氣,讓她一時發怔。 一舞畢,杜雪荷從小船上下來,繚繚婷婷走到皇帝跟前下拜,“臣妾拜見陛下?!?/br> 她身上的香氣更清晰,皇帝拿不穩手里杯子,任它落地上,他勉強穩住心神,問道,“你是何人?” 他已經不記得杜雪荷了。 坐姬姮旁邊的姬芙納悶道,“九皇妹,她身上香的古怪,怎么跟你的香味有些像?” 姬姮淺彎唇,當然像,她母妃的體香自來跟她相似,不熟悉的人很難辨別。 陸韶跟皇帝道,“陛下,這位是雪美人。” 皇帝目光凝住,他想起來這號人,原先還懷過他的孩子,結果被狼嚇沒了。 蠢。 他又看著地上的女人,嬌嫩嫵媚,蠢的剛剛好,正適合當個玩意兒。 他朝杜雪荷伸手,杜雪荷膽戰心驚的想后退,抬臉瞅見陸韶給她使眼色,她當即忍住怯懼,起身扶住皇帝。 皇帝有些醉酒,朝座上揮揮手,示意散宴,倏地由杜雪荷攙著回了寢殿。 陸韶側頭瞄過姬姮,她淺酌著酒,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他揮了揮手里的拂塵,隨著皇帝一起離開。 座中妃嬪也都走的干凈,姬芙磕了會瓜子,也準備走。 姬姮拍拍她手道,“六皇姐回去也沒事,陪我坐會?!?/br> 姬芙便坐下來,摳著自己手指道,“陪你干什么?你成天不讓我暢快,我都不想見你?!?/br> 姬姮笑笑,“六皇姐還跟我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