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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已經有些黑了,院子里的蟬鳴相比前些時日弱了許多,葉榮舟一路走回住處,推開門,洗了個澡,換了身月白素衫,跪坐在矮桌前吃飯。 他用筷子夾了一片去骨鮮魚鲙,放在嘴里細嚼慢咽,然后喚了聲:“小奴。” 小奴渾身一激靈,趕忙將腦袋湊進門,恭敬問道:“阿郎有何吩咐?” 葉榮舟立起一條腿,一本正經道:“你前些日子買的那些書可還在?” 小奴先是愣了一下,眨了兩下眼睛,疑惑道:“書?什么書?” 葉榮舟放下筷子,輕輕敲擊桌面,安靜地看著他,看得小奴心里直打鼓。 他寧愿葉榮舟罵他一頓,也不想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瘆得慌。 他慌忙抬眼想要去向謝添求救,卻發現他已經不知何時不見了身影。 小奴揣著手暗罵謝添不仗義,關鍵時候竟然丟下自己跑了!往后休想自己再給他講話本子聽! 他眼見著葉榮舟就要站起來,連忙擺手道:“阿郎,奴想起來了阿郎!您要的書還有!您就坐在那兒別動,奴去給您拿。” 他慌忙轉身飛快跑回自己屋內,從床底下翻出一本‘春宮圖’來。 他撓撓頭,應當就是這個了。 前些日子,他見葉榮舟時常在外頭過夜,便猜想多半是與那位方娘子成事了,他甚為欣慰,但想著這些年來葉榮舟身邊都沒有女人,想必在那方面也沒什么經驗,便擅自跑到東市買了幾本小冊子來交給他。 誰知葉榮舟瞧見這個,二話不說便扔了出去,還罰他在廊下站了一個時辰,誰知沒過幾天呢,他又突然開始向自己討要起來了。 小奴嘆了口氣,真是阿郎心,海底針,翻臉比翻書還快,受苦受累的還是他呀。 他拿著‘春宮圖’飛快跑回葉榮舟房間,站在門口有些小心翼翼地將它展開,問道:“阿郎可是要這個?” 葉榮舟拿帕子擦了擦手,手一揚,帕子便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奴臉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手中的‘春宮圖’便已經被人抽走,連帶著人也被關在門外。 小奴抬手將帕子從臉上拿下來,有些猶豫地拍著房門道:“那個......阿郎,要節制一些啊!” 然后,一根筷子從門框里飛出來,擦著他的耳尖,猛地嵌進屋外的柱子里。 *** 與此同時,將軍府里,呂讓正坐在胡床上,聽著下人回話。 “將軍,您叫我們查的事都查到了,今日確實有幾處人家從大相國寺上香回來,走了那條官道,分別是劉家、王家、齊家、宋家,還有一些閑散的婦人商戶。” “齊家?”呂讓瞇起眼睛:“哪個齊家?” 答話的人抱拳,抬頭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恭敬道:“就是齊尚書他們家,他家夫人說日日夢見齊三郎在地下受苦,便專門出城到大相國寺,想請大師做法超度他。” 呂讓手握著矮桌腳,沉默良久,扭頭問身邊的呂平川:“你怎么看?” 呂平川恭敬道:“母親心系兒子乃人之常情,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你只管說便是。”呂讓淡淡道。 呂平川垂眸。 之前因為齊三郎的事,齊尚書便與呂讓有了嫌隙,彼此之間鬧得很不愉快,刑部雖已然找到了殺害齊三郎的兇手加以正法,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齊尚書并不相信,他恐怕以為是呂讓指示刑部隨便找了個人做替死鬼,來搪塞他。 如今齊尚書權衡利弊之下,雖然不再鬧騰,但他與呂讓的關系已然再回不到從前。 若是此次真是他出手殺了那兩個仆從,倒也不甚稀奇。 呂平川恭敬道:“只不過長安城里就有寺廟,聞名天下的玄安法師就在長安的慈恩寺內,城外的大相國寺近年來香火并不旺盛,也沒什么出色的僧人,齊尚書的夫人若是要做法事,何必舍近求遠,專門跑到大相國寺去?” 呂讓瞇起眼睛,淡淡道:“去查。” “是。” 其實他倒是不信齊尚書會在這關頭對他做什么,畢竟他們要真斗起來,對他們兩人誰都沒有好處。 而且就算他真的要對他不利,也不會專門去殺兩個無關緊要的仆從,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不說,還會打草驚蛇。 只是一旦懷疑的種子在心中種下了,即便覺得不可能,也會忍不住去想,讓種子在心底生根發芽。 “密切注意齊尚書的動靜,若有異樣,即刻來報我。” 手下恭敬稱是,然后退下。 他走后,呂讓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問呂平川:“你覺得葉榮舟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今日有意無意地將他的注意力往路過官道的人家上引,不知是何用意。 呂平川抿唇,道:“一個隨心所欲的閑散人。翼國公在這長安城呆了近十年了,除了因為說親惹出一些不足為道的‘荒唐’事來以外,行為并無不妥之處。” 呂讓輕笑:“并無不妥之處......一個才能卓越的人,卻只能在朝廷上當個閑散的小官,領個看似高貴的爵位,一身本領毫無用武之地,你說,要是你,會毫無怨懟之心嗎?這就是他最大的不妥之處。” 呂平川神色一震,良久,恭敬道:“屬下受教。” 呂讓嘆了口氣,道:“不過他再怎么樣,也礙不著咱們的事,河西之地為他兄長所管,我與謝懷玉結親,他便也算我的親戚,日后在朝堂上也算多了一份依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