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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說得極為動聽,叫人找不著反駁的理由。 男子低低地笑開,聲音好似一股清泉在夜色中流淌開來。 他接過銀錢,重新換回雙手抱胸的姿勢。 夜色漆黑,只能看清男人臉上的輪廓,但聞靈直莫名察覺到這個人在審視自己,這讓她不自覺后退了一步。 那人又開始笑起來。 “小娘子,是你敲我的門,該害怕的應當是我才對吧。” 聞靈聽出他在有意打趣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郎君說笑了。” 她心中惦記著芍藥,不敢在此多作耽擱,便對著男人道:“多謝郎君的藥,奴這便離去,不打擾了。” 她剛走了兩步,便聽見身后的男人打了一個響指。 聞靈回過頭去,靜靜等著他開口。 那人終于慢慢直起上半身,抬腳往前走了兩步,所過之處,砂石沙沙作響。 “小娘子,雖說大靖民風淳樸,出門在外討食問路都實屬正常,但夜黑風高,最好還是注意安全,往后隨意敲陌生男人門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他先前講話,語氣中都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而說這段話時卻刻意將笑意抹去,語氣變得十分嚴肅莊重。 聞靈腳步一頓,攥緊了手中的匕首,道了聲謝,然后牽著馬快步離開。 ...... 宅子四周又重回一片寂靜。 未幾,一名小奴提著花燈從里頭出來,走到男人身邊,昏黃的燭光一晃一晃,在男人俊俏的眉眼上灑下一片陰影。 “阿郎,可要將人驅走?” 葉榮舟轉過臉來,狐疑道:“為何要驅?你想叫我去欺負一個孤身小娘子?” 那小奴糾正他:“阿郎,是兩個。” “哦,你想叫我去欺負兩個孤身小娘子?” 小奴想提醒他兩個人不能叫‘孤身’,終究是忍住了,最終只垂頭道:“奴不敢,只是拍她們攪了阿郎清凈。” 葉榮舟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花燈,一邊往里走一邊把玩著:“有你們在,我哪里還有清凈?” 那小奴許是被罵太多次了,神色已經麻木,一路小跑跟著男人進去,見他在正堂里鋪著的毯子上坐下了,才從袖中拿出一張小小的紙條遞過去: “長安城中來信,那位董太師白日里死了。” 聽見這句話,葉榮舟挑了下眉,映著燭光看了眼紙條,隨即將它放入花燈中銷毀,然后往地上一躺,枕著手臂道: “這老東西,倒是死得痛快,那姓呂的家伙也不知道折磨他一下,真是好沒意思。” 他又問:“還有別的消息沒有?” 那小奴又拿出一卷長紙徐徐展開:“這是家中來信。” 男人起身接過來,將信仔仔細細地看了,等看完了便丟掉信紙,又躺回了毯子上,只是這一回,他的臉上帶了些無奈。 小奴看他唉聲嘆氣的樣子,便知必是自家老夫人又在信中催促自家阿郎娶親了。 說到阿郎至今沒成親這事兒,他覺得著實怨不得阿郎。 他雖眼光高了些,但也沒到眼高于頂的地步,家里曾看中過一位貴女,他雖不十分喜歡,但也不討厭,若是娶回家,阿郎想必也能與那人相敬如賓地過日子。 可那位貴女卻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老夫人的事兒,公然在外頭哭訴,言語中有意無意地敗壞老夫人的名聲,氣得阿郎直接將那貴女的父親找來,大罵了一通,踹下河去。 雖然那人之后被救了上來,但也快去了半條命。 此事之后,老夫人便離開長安,搬到河西去住,而那些名門貴女聽到阿郎的名字都恨不得立即蹦出三丈遠,哪里還愿與他結親?以至于阿郎到如今仍是孤身一人,婚事沒有著落。 哎,他們阿郎著實可憐。 不過,方才那位女郎倒是不錯,阿郎瞧著也喜歡,若是她能做阿郎的娘子,想必是一樁美事。 真是可惜了。 小奴雖默不作聲,但眼睛一直轉來轉去,葉榮舟打眼一掃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翻了個身,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這小奴又皮癢了,他非得找個機會揍他一頓不可。 ...... 卻說聞靈回了破廟,便關上門,倚在有些漏風的門后輕聲喘氣。 剛進三月里,夜里還殘留著冬日的涼意,冷風呼呼地從破敗的門洞里往廟里吹,凍得聞靈打了一個激靈。 她搓搓手,暗道好笑。 自己方才在怕什么?那人若真有歹意,恐怕自己早沒了,哪里能全須全尾的回來? 堂堂方家之女,被人幾句話便嚇破了膽,若是叫阿爹阿娘知道了,必定要好好責罵自己一頓。 想起早已去世的父母,聞靈的鼻頭開始泛酸,她已經快要忘記他們的樣子了。 她輕呼了口氣,壓下心中的苦澀,扶著門慢慢站起來。 聞靈在破廟外頭撿了些柴火,又關上門,摸索著走到神像后頭,將草垛移開,打開包裹,用火石生了火。 火光透亮,立即將整座破廟照得亮堂堂的。 聞靈展開手掌,一只墨綠色的瓷瓶靜靜地躺在手心。 她不擔心這藥的成分,這年頭,毒藥比一般的藥物貴多了,像鶴頂紅等藥效的毒藥價值千金,只有宮里和一些頂級豪門貴族才有,尋常人家是瞧不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