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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老者,唯有沉默飲酒忍恨。宴中男子們,也都懷著各自的心緒,動箸舉杯時,女子們,大都沒了吃宴的心思。 除顧琉珠外的宮中女子,自是惶惶不安。想到將有新人入宮,且新人大半都是高門貴女,一入宮,位分就是妃嬪,高高壓著她們,位分最末的更衣娘子們,不由擔憂貴女們是否好相與,擔心自己來日,會不會受到欺凌。 原本,她們已適應了無寵的宮中歲月,若無想提高位分、博得圣寵的野心,在宮中的日子,其實可說是清靜安逸得很。因為彼此都無寵,位分都是最低的更衣娘子,互相沒有嫉恨之心,相處起來也算融洽,閑時常約在一處品茶賞花等等,彼此都是衣食無缺的后宮閑人。 圣上雖對她們無寵,但也不會怒及責打她們,她們本就是被培養出來侍奉貴人的女子,若當初主子沒有將她們獻給晉侯,而是獻給了什么旁的侯爵,也許她們,早折死在了兇殘權貴的榻上,抑或嫉恨主母的手中,現下的日子,還沒有這般好過呢。 長樂公夫人的性子,她們從前都是見過的,這兩年見圣上如此盛寵夫人,她們心中雖羨但也不懼,感覺夫人不會無故欺凌她們。夫人在這近兩年里,也確實如她們所想,從未針對她們說過什么、做過什么。長樂公夫人不會,那么,新入宮的妃嬪呢? 位份低的更衣娘子,為此憂心不安,而位份高幾階的婕妤顧琉珠,也同樣惶懼得很。 顧琉珠一無圣寵,二無家族支撐,這婕妤做的,本就心虛得很,知道一旦高門貴女入宮,定會壓在她頭上。雖然她從前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一直有設法討好這些貴女,但是,有一人,是明顯不喜她的,偏生,她無法討好此人,也最怕此人,偏生,此人正是最有可能登上皇后之位的高門貴女…… 心憂的顧琉珠,默默側首,悄看向入宮赴宴亦穿著似男兒的裴明霜,看她不似從前神情朗落,眸光怔怔的,顯然也是被圣上將開選秀之事,給驚到了。 一直到宴散,裴明霜神思仍有些驚怔。將離宮歸家時,她駐足在宮門外,望向這金碧輝煌的九重宮闕,心情復雜無比時,有一人停步在她身側,看看她,又看看她所望的巍巍宮闕,笑問道:“怎么,裴jiejie是落了什么物件在宮內嗎?還是吃酒吃得有些醉了,所以走不動了?” “沒有”,裴明霜幽聲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有人同我說過,這深宮,有時候,就像一座牢籠。” 寧王穆驪聞言笑道:“天地為樊籠,樊籠之中,又有無數樊籠,誰不是住在籠內,只不過,眼前這座,是最金貴的籠子罷了。” 裴明霜不意穆驪會說出這樣的話,微側首看向他,又見穆驪,在淡金的夏陽照曬下,有些面目模糊地望著她問道:“jiejie至今未嫁,是想做籠中鳥嗎?” 裴明霜道:“……殿下打小認識我,看我像是關得住的人嗎?!” 穆驪聽她這樣反問,似是很高興的樣子,笑著道:“關不住!我記得jiejie那時候想上戰場,大將軍覺得jiejie還小,擔心不允,出發前夜,特地將jiejie關在家中,結果將行軍時,看到jiejie騎馬跨刀而來,臉都青了。” 裴明霜想到那時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禁微露笑意。穆驪笑看著她回憶道:“還記得有次戰況兇險,我這總在后享福的閑人,也不得不上前拼殺,那時多虧jiejie照顧,不然我說不準就死在那場大戰中,沒有現在安享富貴的命了。” 穆驪話說得感激熱絡,但裴明霜見他如此,語氣反恭敬了些,“穆家是裴家的主子,當時恰好離我不遠的,無論是哪位穆家公子,我都會舍命相救,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但穆驪偏要記在心上,“我如今安逸日子過得越舒坦,就越是感激jiejie”,又道,“jiejie,我近日新得了一只好鳥,送給你如何?” 裴明霜立即拒絕:“我不愛養關在籠中的鶯鶯雀雀。” “不是鶯雀,是一只蒼鷹!” 這回不待她拒絕,穆驪即道:“走,jiejie與我回府拿去!”話音剛落,又拿扇柄一敲額頭,“忘了,今日我還與人有約!改日,改日,我親自送到jiejie府上!” 說罷,就快走著上了一旁馬車,急命馬夫揚鞭,匆匆離開,留原地的裴明霜,無奈地望著馬車踏塵而去。 馬車漸遠,裴明霜唇際的淡淡笑意,也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想就這樣離開,可雙足卻似邁不動,僵站片刻后,仍是難耐地回看了眼九重宮闕。熾烈陽光直|射,令她有些頭暈目眩,有聲音,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盤旋叩問她:你甘心嗎……你真的甘心了嗎……你真的……認輸了嗎?! 晉宮前女子的幽思,悄無人知,而圣上開選秀一事,很快傳得沸沸揚揚。 夏季的最后一月,大晉朝即為這事,按制忙碌起來。按照適齡女子的家世、體貌等,進行重重篩選后,最后有百名女子畫像,在秋日里,被送至御前。循制,第二日,這百名女子將在清晨入宮,圣上會在寧安殿召見她們,親選佳人,納入后宮。 厚厚一沓畫冊,如小山堆在御案上,卻一冊也沒有被人翻過。畫冊“小山”后的人,早已喝得半醉,他雙眸泛著鮮紅血絲,像已多日未能安眠,冷眼越過“山巒”,望著被他召來的年輕女子,看她就靜靜地站離御案不遠,咫尺之距,卻似中有天塹,窮盡一生也難以抵達,心中悲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