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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及最后的“眼紅”二字,明明冷笑的語氣極譏諷,可那雙如焚幽火的漆眸,底色卻似更為蒼涼絕望。空曠寂殿中,聲聲紗羅扯裂,如靈魂正被肆意撕扯時,又在某刻,忽然停住。穆驍暴戾動作暫止,靜望著燈下淡淡輕紅片刻,抬眸笑對她道: “真是恩愛啊,長樂公夫婦琴瑟和鳴,鶼鰈情深,連孩子的名字,都用了一個‘慕’字,這樣恩愛的事實,原就明明白白擺在人眼前,是世人盡知之事,可笑朕從前瞎了一般,竟看不見,可笑!可笑!!” 他大笑著將她打橫抱起,徑向后殿走去,把她扔進了后殿內的天子浴池中。 琳瑯陡然被拋進香湯中,正覺天旋地轉,被漫入口鼻的浴湯氣息,嗆得喘不過氣時,又被一股霸道力量忽然攫住,被更加濃烈可怕的氣息全然包圍。本就幾已無存的遮蔽,在水中被扯了個干凈,穆驍將她按在玉池龍首流水處,一邊任水流沖刷著她的身體,一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道: “朕喜歡干凈些的享用,以后夫人奉命過來時,將自己收拾干凈些,別再讓朕看見這些臟東西。朕看見了,心里就不痛快,朕心里不痛快,旁人就別想好過,到時夫人,在自己的丈夫孩子身上,看見新鮮的傷痕,可別怨朕心狠。” 琳瑯已覺己身并非自己所有,沉重的命運下,她的魂體,俱像被重重鎖鏈,鎖縛在砧板上,只能任人凌遲,無法逃離,無法反抗,唯一能做的,只是緊緊閉上雙眸,讓自己少看一些不堪。可,穆驍心如鐵石,連這最后一點自由,都不肯給她,徑用疼痛迫她睜眼,冷冷望著她道:“今日是朕的生辰,夫人沒有賀禮送朕嗎?” 不愿回話,無話可回,也確實痛得半個字也說不出,琳瑯咬著牙,再度閉上了雙眼。香湯熱汽氤氳,飄渺的霧氣,在殿內明燈的照耀下,如為女子蒼白的容顏,攏上了一重淡淡的月色。穆驍望著“月色”中的這張面龐,記憶仿似又回到了,十七歲那年的夏天。 明月夜,小樓軒窗,他抱刀坐在窗邊,明明心有期待,卻寡淡著一張臉,聲平無波地道:“沒什么事,我就走了。” 她牽住他的衣袖,柔音嬌嗔,“等一等,我還沒有送賀壽禮給你呢。” 他看向她,抱刀的手,不易察覺地動了動。而她笑意盈盈,夏夜的月色下,眉眼也笑如彎月,似有羞意而又認認真真地道:“你先把眼睛閉上。” 別別扭扭地說了十幾聲“不要”后,他還是閉上了雙眼,并在心中忍不住想,賀禮會是什么。 ……又一碗雞絲面?還是她繡做的香囊?親手寫畫的書畫? 正噗通心亂地想著時,頰邊忽輕輕一軟。他心臟驟停,驚得從窗邊直墜了下去,在她的驚呼聲中,半空騰身翻起,足尖數點,落站在了她窗邊的樹梢上。 月色如洗,樹上的少年與窗邊的少女,無言靜望一瞬后,她忽地垂眸咬唇,抬手關上了花窗,室內燈火,也隨之干凈利落地熄滅,融入了安靜的黑暗之中。而他,抱刀坐在樹上,為自己平生收到的第一份賀壽禮,看那緊闔的小樓花窗,看了一個晚上。 霧氣飄淡,眼前是一張隱忍著痛苦的慘白面龐。記憶中的盈盈笑意是假的,少女嬌羞是假的,頰邊一軟也是假的,眼前真真切切的厭惡與痛苦,才是她顧琳瑯,對他穆驍的真正心聲。 一重接一重的凌遲折磨,令人神智痛到混沌,緊緊閉著眼的琳瑯,意識已近模糊時,耳邊忽地響起沙啞的聲音,像鐵器生生鈍磨過,像是浸在血淚里,“朕是真的想殺了你。” 她不知穆驍真說了這一句,還是僅是自己幻聽,只知自己如浪上小舟,被卷入了更狂亂深重的苦難里。這是極其漫長的一夜,翌日天將明時,她扶著榻柱,艱難無力地起身,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與云端上,連穿衣這一簡單動作,做起來都吃力無比。 將要走時,折磨她半夜的魔鬼,叫住了她。他緩走至她身邊,眼神像冷利的刀子,自她面上浸著寒意地刮過,聲卻平平靜靜,似未問就已知曉答案,“朕送你的百合花簪呢?” 琳瑯垂眸不語,聽穆驍輕輕一笑道:“扔了是不是?” 他未對此發作深究,只抓住她手,將一支冰涼的簪子,放在她的掌心。 掌心的長簪,為清雅銀制,簪首是精致的細長銀葉。琳瑯望著手中的簪,忽地想起之前穆驍講過的往事,心中一顫時,聽穆驍聲平無波道:“托某人的福,朕少時不得不逃離長安城,流落至懷州一帶時,與生母重逢。朕見到母親,很是歡喜,歡喜地將這支銀簪,插|進了她的喉嚨里。” 琳瑯身子一抖時,指尖被用力攥住。穆驍令她握緊手中這支銀簪,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道:“將這支收好了,若這支再丟了,朕會讓夫人好好體會,何為圣怒的。” 被迫緊攥手中的銀簪,硌得人掌心生疼,而琳瑯身上痛處,又豈止這一處。她握緊手中簪子,忍痛朝穆驍微屈膝一福,向殿外走去時,聽在后的穆驍,嗓音沉緩,如一道無形的鎖鏈,緊緊鎖扣著她的雙足,無論她走得有多遠,都走不脫他的左右,都在他股掌之間。 “既有圣怒,也有圣恩。朕將下旨,恩許長樂公夫婦,同住太清宮避暑養病。這個夏天,朕與夫人,好好玩一玩。棠梨殿離御殿近得很,往后夫人,當似暖榻侍婢,隨傳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