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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琳瑯淺笑著望著她的夫君,再一次道。 就像在與霍翊婚禮那夜,身前的顏昀,露出了與那時近似的表情,只比那一次,更加如釋重負,他唇際笑深,眸光瀅亮,輕拉住她垂在榻邊的手,指腹柔柔摩挲她手背片刻,笑對她道:“這么信我,不怕我騙你嗎?” 琳瑯對這玩笑話輕輕一嗤,而后笑容慧黠,如機靈的小女孩,微揚眉道:“你騙不了我!” 手中柔荑如滑玉抽離,顏昀見妻子一邊挽攏著長發,一邊飛快走至架子那邊,打開一道扁長漆盒,從中取出了一本書,拿在手里,朝他晃了晃,并開玩笑道:“若到時候,我發現你說的,同這里頭寫的不一樣,我就用它,敲你的頭!” “這是什么?”顏昀興致上來,坐靠榻邊,挨著走坐回的妻子,看她一邊揭開封面,一邊柔聲道:“自在幾年前,聽謝太醫說,我未來有可能會忘記更多后,我很擔心,我會將你和阿慕、將我們一家三口度過的美好時光,都忘干凈,就把這些年重要的事情,都一一寫記下來了……” 揭開封面,第一頁上即寫著,“嘉平二年十二月十九,夜子時三刻,阿慕出生”。 曾經,小小的阿慕,不懂何為失憶癥,曾問她當初懷著他時是何心情,問她,他在她腹中乖不乖。對此,琳瑯是半個字也答不出來,因為她根本不記得孕中種種,現有記憶里對阿慕的第一印象,已是能自己坐在搖床上、對她笑得眉眼彎彎的可愛男嬰。 望著那一行小字,回想當初阿慕期待回答的眼神,琳瑯心中浮起愧疚,輕嘆了一聲道:“可惜都不記得之前的了,阿慕問我懷孕時的事,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顏昀眸光無聲無息地掃過“十二月十九”,輕道:“無妨,我幫你記著。阿慕在你腹中時很乖,我常見你一邊撫著腹部,一邊笑得很溫柔,滿心期待著阿慕的到來……” 琳瑯倚靠著夫君的肩道:“那時,你也一定常常陪著我,照顧了我很多……” 顏昀沒有說話,只是手摟著妻子,思緒幽恍,像是回到了多年前。 那時,他并沒有常常陪著她。白日里她清醒時,他基本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只是有時,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遠遠地看著她。 那時的她,雖然眸中有化不開的哀愁,但因腹中孩子的存在,心中仍盈有希望。他看她坐在宮廊下曬太陽,看她低著頭,眸光慈愛地同腹中孩子溫柔言語,周身沐浴在溫暖的光輝里,自己那顆陰冷躁亂的心,也像有陽光照入,莫名能變得平靜一些,甚至,浮有暖意。 后來,她因故難產,手中緊緊攥著半枚玉佩。盡管被從鬼門關中救回,但在那之后,有將近半年的時間,她一直記憶錯亂。 因為她難產生下的男嬰,天生體弱,謝太醫說,有可能養不活,他沒有將她育有一子之事,立即告訴記憶錯亂的她。一來,記憶錯亂、終日形似瘋癲的她,根本無法正常養育一個孩子;二來,若這孩子真養不活,到時孩子的死亡,將是對她精神的重重一擊,有可能導致她心智進一步崩潰。 那半年,她的未央宮幾是與世隔絕,有時候,縱用藥,亦無法使她平靜。一次,他處理完朝事,去未央宮看她時,見她赤足散發地在殿中四處奔走,拼命尋找一個叫“阿木”的人。 一眾侍女都攔不住她,她到處奔找著,忽地抬眼看到了他,身子一定,而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似近情情怯,害怕眼前只是一個幻影,她停在他三步之外,不敢近前,淚光瀅瀅地望著他問:“是你嗎?” 她哽咽著沙啞的嗓音,一聲聲含淚追問:“是你嗎?” 女子聲聲如泣,像刀子扎著人心,良久,他低說道:“……是我。” 話音剛落,她即飛撲入他的懷中。原先形似瘋癲的女子,終于平靜下來,她依在他的身前,緊緊手摟著他的脖頸,滾熱的淚水,如斷線珍珠,汩汩掉落,貼著他的脖頸肌|膚順滑下去,直燙在他的心尖。 許久后,他抬起手臂,輕輕抱住了她。 后來,孱弱的阿慕,身體愈發康健,而她的精神,也漸漸趨于穩定,只是遺失了兩年間的大部分記憶。后來,大楚王朝,多了一位皇后,一位皇子,而他顏昀,則有了一個家。 幽恍的思緒中,眼前的紙頁,在女子纖手的翻動下,悠悠展示著楚宮一家人相愛相守的平靜歲月。漸,又一頁翻過,筆跡消失,留下的空白紙頁,等待著女子,記寫下新的篇章。 燈光中,顏昀見琳瑯兩指捏著厚厚一沓空白紙頁,眸光微羞地笑對他道:“還有這么多,可以寫呢。” 顏昀唇際亦不由彎起,笑對他的妻子道:“我同你一起寫。” 一頁頁空白紙張,等待著他們,用相守不離的余生,緩緩寫就。慶幸此世得遇良人,慶幸余生有他|她相伴,溫馨的情意,如暖流在心中流淌,顏昀輕撫著妻子的唇頰,緩緩靠了上去。 心中正溫暖無比時,白日里穆驍的言辭態度,忽又涌上心頭。為將這份驟然浮起的恐慌壓下,迫切需要撫慰的琳瑯,手摟著夫君,迎了上去,想將自己沉浸在望能一世擁有的溫柔鄉里,暫時忘卻那可怕的可能。 不是蜻蜓點水的一觸即離,而是纏|綿悱惻的眷戀不休,燈攏紅紗,溫柔映照著榻上一雙未眠的璧人,而大晉皇宮中,年輕的天子,亦未就寢,他心念著他年少時愛過的人,在這夜半時刻,頗有興致地挑選金玉器物,欲待明日,命人為她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