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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底層磨礪長大的陛下,縱是后來回到晉侯府,成為晉侯,成為一朝天子,可許多生活習性,還似寒門中人,而非自小在錦繡堆中長大、被種種風雅之事熏陶入骨的貴族豪門。 御殿內懸壁的古人名畫,幅幅皆是傳世之寶,價值連城,可陛下對此并不欣賞,直接讓人全部撤下;御殿內擺設的香鼎等金玉之物,陛下既嫌日常看著晃眼,又嫌走路要繞來繞去,實在不便,也陸續讓人搬了出去。 這也搬,那也撤,于是這御殿布置就越來越簡單,簡直和陛下從前征戰時的軍營主帳差不多了。 郭成心里雖想著御殿寒素,陛下自己要負全責,但嘴上可不能這么說,只能揣測著圣心,恭恭敬敬地請示道:“奴婢這就讓人選挑些金銀器具,布置在殿中?” 穆驍緊道:“快去!多挑些稀世奇珍來!越貴重的越好!!” 郭成也來不及細想圣上為何突然轉了性,趕緊在圣上這道緊急御命下,領著幾十個內監宮女,去開庫挑選金銀器具,腳不沾地地往御殿搬。 這廂,穆驍杵在殿門旁,看宮人們手腳再麻利,也一時陳設不完,想著顧琳瑯就快到了,可不能讓她看到這等好似在夫子檢查課業前慌忙抄寫的亂糟糟場面,忙又招手讓內監陸良近前,讓他趕緊去路上截住顧琳瑯,將顧琳瑯帶到旁處坐一坐,等御殿這邊布置好了,再帶她過來。 忙應下的陸良,一路飛奔出去,見長樂公夫人正急匆匆往御殿趕,緊著剎在她面前道:“陛下此刻有事,無暇見夫人。夫人請隨我往沉香亭坐坐,待陛下事了,再往御殿,面見圣上。” 琳瑯滿心都是阿慕如何如何,哪里坐的住。她人在沉香亭中站等了許久,見這姓陸的少年內監,還不將她帶往御前,簡直是憂心如焚,忍不住開口問他道:“請問公公,阿慕他與永王殿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慕他,現在到底怎么樣?陛下有沒有……有沒有懲罰阿慕?” 永王殿下與顏小公子怎么了?陛下又懲罰什么了嗎?之前一直侍守在御殿的陸良,對長樂公夫人的話,是一頭霧水,只能如實回道:“奴婢不知。” 琳瑯本就心焦,見這內監又是一問三不知,更是著急。她煎熬地在沉香亭中站等了許久,終于見到有人過來,說陛下召見夫人。琳瑯聞言,連忙趕往御殿,一路步履匆匆地,在春陽下快走至御殿外時,面上都快滲出汗來。 宮人揚聲通報后,里頭傳來高高的一聲“進”,琳瑯聞聲,立即搴裙跨過殿門門檻,大步向內走去。 然,只不過幾步,她的腳步,就不由滯了一滯。只見滿殿金玉之物繁雜,在透窗春陽的熱烈照射下,熠熠生輝到簡直刺眼,而穆驍,就坐在滿殿金光閃閃的最閃閃處,仿佛周身也披上了一層金輝,正在這圈金輝的縈繞中,定定地望著她。 一心系念愛子的琳瑯,在腳步短暫一僵后,又匆匆向前。她走至穆驍身前不遠,對著他微屈膝一福后,著急為愛子辯解道:“陛下,阿慕他性子溫良,絕不會主動毆打他人,此中恐怕有什么誤會……” 穆驍哪里聽得到這些呢,他只看得到急行而來的顧琳瑯,白皙雙頰,被熱氣薰灼得如泛桃花,頗似那日醉酒時的酡紅嬌顏,止不住地心中一熱,輕輕咳一聲,朝旁一伸手道:“且坐下說吧。” 因為記著穆驍一直以來深厭她與顏昀,曾多次明里暗里進行欺辱,記著穆驍厭她厭到在流光榭時,差點親手一刀砍死了她,琳瑯很是擔心,穆驍會借阿慕之事,對長樂公府進行發難,在來的路上,就一直在假想,穆驍在召見她時,會有何激烈言辭、激烈表現。 她假想中的穆驍,是有可能又抽出一把刀架她脖子上,暴怒發狂如兇猛野獸的猙獰模樣,且而不是現在這般,看著竟頗溫和,溫和中甚還有一兩分彬彬有禮。 這種極度反常的溫和,不僅不會讓琳瑯卸下心防,反還讓她感到更加緊張。她在穆驍的目光注視下,慢慢在案前坐了,見穆驍直接撩袍坐她對面,眸光靜靜地看著她,心中驚懼更上一層。 從前穆驍看她的眼神,不是冷厲如刀,就是暴怒如火,從未這么平靜過。這份靜,讓琳瑯感覺如暴風雨來臨之前,不知這短暫平靜后,將是如何雷霆大作、暴雨滂沱。 極度詭異的平靜中,琳瑯心中驚懼惶恐更甚,竟生出一種想要逃離的沖動。然為孩子,她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只能強抑住心中驚恐,暗定了定心神,再一次道:“陛下,阿慕他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的!” 既用小孩打架的理由,將人召來,穆驍也只能厚著臉皮,繼續下去。他一邊緩聲說,“……此事是有人證的”,一邊抬眼看向一旁郭成。 郭成硬著頭皮躬身道:“……是……是的,奴婢親眼看到顏小公子……將永王殿下按在地上打……” 琳瑯心中一滯,忽地意識到自己是在做無用功。 在穆驍這里,黑的也能說成白的。她再怎么為阿慕辯解也無用,穆驍本就厭她,對她有極重的偏見,她越是為阿慕辯解,穆驍對阿慕就越是厭惡。穆驍本就是偏聽偏信、心胸狹隘之人,他心中既然已有結論,縱是親眼見到永王將阿慕按在地上打,也會認為一切都是阿慕的錯,只會處罰阿慕,責打阿慕。 可,在新朝之下,面對天下最有權勢之人,除了蒼白無力地辯解,她還能為阿慕做什么呢……琳瑯想得憂心如碎,簡直懷疑穆驍已經不分青紅皂白地懲罰了阿慕,甚至,用了私刑…… --